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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珂信誓旦旦:“只要你肯陪我下棋,但我所能,无不应允。”

    林竹影用手按住漆盘。

    朱公公明显带着任务来,饭里的沙子越来越多,林竹影怀疑再过几天沙子能比饭还多。菜永远只有两样,青菜和豆腐,豆腐一定馊的。府里的建筑倒是高大华美,可惜年久失修,瓦片上长满长草,晚上下雨,室内滴滴答答竟漏下雨水来。

    林竹影再试探问道:“你既然是天子,怎么会在此处?”

    林竹影殊无喜感,得罪了死太监,今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朱公公亲自坐镇后厨所在的院落,美其名曰领了圣命,要保全昏王夫妇身体安康,不容有失。

    被派到王府照顾她和苏珂的宫女八人,太监二十二人,总计三十名,各个脸色苍白,神情惶恐,估计每个人都有段惨痛的过去,对朱公公唯唯诺诺,不敢稍有违命。除了被皇帝吓唬住的小成子,没有敢和林竹影多讲一句话。

    晚上林竹影一个人睡床榻,没人送换洗衣服来,两人共处一室,林竹影内心提防着苏珂发疯,穿着大红吉服和衣而卧,镜子里的自己也憔悴不堪。

    林竹影要朱公公派人修理,朱公公脸上皮笑肉不笑,永远都是那句:“此处是昏王府,不比大内,您将就些。”

    林竹影极度郁闷,按照正常剧情,废帝废后组合,白绫鸩酒匕首三件套,任君自取。就算侥幸被放生,终其一生也不许踏出王府半步。

    要不是饿得浑身无力,任谁也阻挡不住林竹影。

    林竹影有一天分明闻到后厨飘来烧猪蹄的味道,想强行闯入参观,被几个面无人色的小宫女强行劝回来。

    苏珂顿时石化,愣了半晌,在怀里摸索出一本绢册,翻开看了几眼,正色道:“朕乃当今天子。”

    皇帝被废的诏书已传遍朝野,新帝登基大典在即。本朝国号大岳,已历七帝一百零五载,废帝文华帝苏珂,十五岁登基,君临天下五载,继位者苏璟,是苏珂一母胞弟,经皇太后亲传懿旨,一切已成定局。

    朱公公也用手压住漆盘,态度坚决。林竹影想拿剩下的一碗饭,朱公公死死抓住饭碗,瞪着林竹影。对峙片刻,林竹影颓然放弃,朱公公猝不及防,向后摔出,馊豆腐和米饭扣了一身。

    昏王府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林竹影明白了,朱公公的意思是:“你已经倒台了,想吃美食没门!”

    林竹影叹气,能吓住小成子也好,起码弄清眼下处境,她拣要紧的问,小成子尽知道的答,林竹影终于不再两眼一抹黑。

    林竹影想把整盘豆腐都扣他脸上,想归想,没有动作。人在矮檐下的道理她懂。宫斗剧里的失败者经常被白绫勒索,被下药毒死,被人关在冷宫里烧死,动手的都是满脸胖肉的死太监。林竹影有强烈求生欲,不敢硬来。

    她试着在府中行走,昏王府占地不小,十几进院落,还有个大大的后花园,但处处落锁重重,除了她和苏珂的卧室兼书房这一间,所有地方都不让她踏入。

    苏珂翻了翻前后两页,没发现相关记录,摇头说:“朕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一时想不起来了。快陪朕下棋,朕一下棋,头就不疼了。”

    苏珂走了两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神又茫然涣散,呆坐如初。

    而且没有一个人乐意和林竹影说话,送东西来,都是丢下东西赶紧跑,像避瘟疫似的。林竹影认准了小成子,趁小成子来送糙米饭馊豆腐,一把揪住。

    林竹影看在眼里,小太监名叫小成子,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受待见的角色,受待见不会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侯府。府里大大小小几十号太监宫女,人人整日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小成子吓得扑通跪地,连声求饶,林竹影琢磨着怎么让小成子就范,尽量做和蔼状:“我只想问几句话,你说完了就走,又没旁人知道,不必过虑。”

    小成子只磕头,不说话,林竹影想好的问话一句没着落,再拖延久了,瘟神朱公公肯定察觉。想套个小太监的话都没辙,林竹影内心焦灼。

    这就一纸老虎,最多唬一唬没见识的小太监。

    第三天早上起来,早饭只有清粥,碗里人影可鉴,稍微一摇晃,石子碎砂哗啦啦作响。苏珂在桌案上摆了一副沉香木棋坪,从青花瓷棋盒内取一子点在棋坪角上,说道:“陪朕下棋。”

    她低头扒饭,好歹还有一盘炒青菜,味道甚难吃,林竹影饿极了也顾不得。一碗饭吃完,林竹影指着另外一碗问苏珂:“我可以吃你的饭吗?”

    桌上有一本黄历,林竹影翻了两页对照,丁巳日正是昨天,她又问苏珂:“那你还认得我不?”

    后厨有朱公公借圣旨为名,日夜有人把守,自从林竹影试图闯入后,只要再接近后厨,把守的小太监就如临大敌,十几二十双眼睛瞪着她,直到把她瞪回去为止。

    林竹影看出来了,这货患的是短期记忆丧失症,近期发生的事统统记不住。至于拍案讯问人,那是皇帝的职业技能,重复过不知多少次,形成条件反射了,见到有下跪告罪的,自然就拍案申斥,和对台词一样。

    林竹影把筷子举到朱公公鼻子前,朱公公刚从高血压造成的眩晕中缓解,被馊味一薰,捂着嘴想呕吐。

    林竹影每天照铜镜,都在想美食,镜中的她眼睛直放绿光。她的内心仍停留在前世,在医院加班点的外卖再不济,起码鱼肉蔬菜俱全,卡路里超标。如今的日子苦不堪言。

    他脸上胖肉颤了两颤,用袍袖掩面,退后几步,尖着嗓子说:“娘娘,咳……王妃,此处是昏王府,不比大内御膳房,膳食不精,亦无法可想,您将就些。”

    侯府门口更糟糕,二十个禁军日夜守卫,门口固定四人值守,拿着□□,站得稳如磐石,一戳一整天,晚上换人,一戳一整夜。院墙三丈高,没人阻止林竹影都爬不上去,其余禁军还在墙外不停走动巡逻。

    苏珂恢复从容气度,答道:“有奸人害我,才沦落至此。”

    墙外每天清晨传来叫卖声,花样繁多引人遐想,飘进林竹影耳朵里:梅花包子、刘婆婆肉饼、肚肺鳝鱼、旋煎羊白肠……每一样都引得林竹影触景生情,内心抓狂。

    苏珂瞧都不瞧林竹影一眼,用沉默表示自己目前没有存在感。

    皇帝陛下苏珂无动于衷。三天了,除了偶尔喝几口茶,他不正眼瞧米饭青菜豆腐一眼,不知饥饿为何物,也不睡觉,每天正襟危坐椅子当中,肉眼可见地瘦削。林竹影真担心他会随时猝死。

    苏珂站得笔直,一瞬间真有君临天下的威仪,缓缓踱步。林竹影脑子里冒出个念头,皇帝是不是在装傻。

    朱公公咳了一声,吩咐小太监:“王爷用膳已毕,我们告退。”

    林竹影不甘心,管他什么下场呢,在大结局到来之前,起码要先吃上顿可口大餐,现在也太憋屈了。

    林竹影没好气拒绝:“不下!”她正在房间里翻来找去,终于从床头红木描金衣箱里翻出一套青色衣裙,结果大失所望。青色乃贱色,这套衣裙明显是下人穿的也就罢了,年深日久,还被蛀出虫洞,穿上怕不会四分五裂,当场出糗。

    林竹影讨厌架空朝代,好不容易学的些许历史知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前尘后事,过往未来,将会有怎样的走向,她一无所知,连怎么不吃掺沙子的糙米饭和发馊的豆腐,她都主意。

    昏王府位于帝都西南污泥巷中,民间又称落难府,本朝历代获罪的皇亲国戚,多被圈进于此。紫禁城坐落帝都正北,达官贵人多住在城北,与天子比邻,城南住的都是下里巴人,昏侯府设置于此,意义不言而喻。

    林竹影心思活泛起来,问道:“陪你下棋有什么好处不?”

    声音低沉,带着击破人心的力量,林竹影听了心禁不住一颤,小成子肝胆俱裂,伏在地上说话:“我说,我全说。”

    苏珂娴熟地往下翻看绢册,下页的字迹可凌乱多了:庚子年癸未月丁巳日,奸人害朕。最后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林竹影费好大劲才认出。

    朱公公又羞又恼,他入宫几十年,练的就是讲礼仪,守规矩,几曾这般连续失态?

    林竹影腹诽,不就是照着念吗?她也会。

    林竹影无暇细想,抓紧问话。小成子吞吞吐吐说了两句,怕言多惹祸,答话越来越慢。

    小太监脸色惨淡,手忙脚乱替朱公公擦拭衣服。服侍不到位,肯定没好果子吃。

    苏珂木然起身,走到小成子面前一拍桌案道:“还不从实招来。”

    苏珂霍然起身,踱到小成子近前,再次拍案:“还不从实招来。”

    轮到林竹影石化,凑过去看,皇帝的小楷工整精致,虽然繁体字,她也大半认得,只见绢册翻开的那页写着:“朕乃当今天子,切勿忘记。”

    苏珂今天的气色还成,神情不再呆滞,林竹影心念一动,问道:“下棋可以,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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