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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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来乍到还身处皇宫大内，雕梁画栋，如今却沦落到穷街陋巷，茅檐瓦舍。环境如此肮脏，如此纷乱，如此不堪，任谁都得潸然泪下。

    窄巷子也有宅巷子的好处，骗过守卫禁军，出巷口只消一转弯，天高地阔，再无人盯梢监视。

    包子铺的老板是夫妻两个，老板和面皮鏖战，老板娘忙着打馅，打肉馅也是极有学问的手艺，须把肉馅打到扯出长丝，偏偏不断，嚼起来回味无穷。

    脏是脏了点，妙在乱啊，越乱越佳。这么大片地儿，就算有追兵，随便往哪一钻，都够他们找的，想抓她谈何容易。林竹影才不稀罕风光秀美四面高墙悲秋伤春的场所，她要的是填饱肚子，能和追兵周旋越久越好，多吃一顿美食就赚到一顿。

    朱公公大怒:“胡说！”

    王府的大门还算气派，三间正开，红墙碧瓦，结果大门刷了黑漆，威风减半，气势扫地。更难受的是门外仅一条窄街通行。窄到什么地步，一辆马车独行，车轮子都有刮到两边墙壁之虞。

    小成子瞠目结舌，他胆子是小了点，可也不傻，隐隐约约领悟到事情始末，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他偷眼瞄朱公公，朱公公捂着心口，□□着说:“瞅什么，还不统统出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朱公公不敢多看，气急败坏问小宫女:“说说事情来龙去脉。你们都是傻子不成？也不知拦阻一下。我可告诉你们，真出了差池，要掉脑袋的！”

    看着老板夫妻把包子皮捏出漂亮的十八道褶，点进肉馅，灌上汤汁然后封口，林竹影积郁一扫而空，眼里有了泪花。

    好心的老板娘给林竹影安排好座位。林竹影轻轻咬一口包子，吸吮热乎乎的汤汁，胃里暖得要化开。倘若能容她吃完这一笼包子，今天一天她都可以笑着过。

    朱公公眼前一黑，高血压再次袭来。怕什么来什么，无法无天的女人！果真惹出祸事了。

    林竹影呆呆瞄了片刻后，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朱公公有心推却，给他派差事的大人物轻飘飘一句“就你了”，朱公公险些一头栽倒，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历代昏王都是被惩罚申斥羞辱的对象，王府特意建在帝都天子脚下，丢人丢到明面上。大门造得宽阔，偏偏入巷艰难，好比一个都市美女，被强令套上小两号的高跟鞋，走路都费劲，哪还能展现绰约风姿。

    少女用生硬的汉语继续说:“漂亮小洁洁，我叫琳赛，快吃美味的包子，不要再哭了。你有一张上帝赐予的绝世容颜，肯定会事事顺意，好运无限。我要走了，再见。”

    朱公公气得两眼发黑:“蠢材，是谁先报告王爷受伤的？”

    不，已经不能再叫皇上了，不管当初多英明神武，如今下台也只能叫昏王。瞧这封号起的，一股子轻贱味道，跟着服侍他，想想也没好日子过。

    小成子愣了愣:“是我，我看见一个穿青衣的宫女从门里跑出来，喊皇上……王爷被打破头，再看果然血流满地，就赶紧跑去报告您。”

    忙着料理皇上伤情，把肇事元凶给忘了。

    她没注意到，买包子的人不看包子，都开始看她。

    朱公公心里直喊造孽，他历世久矣，知道临大事更不能乱方寸，先把事平了要紧，吩咐小成子道:“拿我的片子，赶紧去附近济世堂请大夫来，先治伤！”

    林竹影没等饱览三天来听了无数遍的美食，脚下一滑，险些先跌进泥沟。

    赶到一看，一个宫女用绢帕按着苏珂的头，绢帕被鲜血浸透一半，触目惊心。

    朱公公颇不顺心。

    朱公公坐回椅子上呼呼喘气，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事，忽然一拍脑袋问小宫女:“娘娘呢？”

    小宫女回过神来:“我早上在门外洒扫，听见王爷和娘娘说要下棋，两个人开始说的都是下棋的事，我也不是很懂。后来不知怎么着，忽然吵起来，娘娘掀了棋盘，王爷一声惨叫，我冲进来时，就这样了……”

    朱公公胸口堵的慌，小成子没傻透，赶紧扶朱公公坐下，扪胸捶背。朱公公缓过气，按着桌案催促:“还不先把事给我说清楚了。”

    要说不是故意的，林竹影怎么都不信。

    梅花包子可不是普通的灌汤包，单单和面，便须得三硬三软的水磨工夫，搓甩拉拽揉，反复贴水贴面，面皮经此一处理，筋韧光滑，怎么煮里面的汤汁都不会漏出来。

    如果林竹影在现场，肯定会给朱公公的症状补上一条心绞痛。她可没想早些超生，她只想吃顿好的而已。

    偏偏有个不开眼的家伙坐到对面，低沉着嗓音说:“娘娘，请移驾。”

    朱公公心惊肉跳，险些栽倒，在宫里多年，落下个腿软的毛病，一出事就站不住。

    林竹影从嘈杂叫卖声里准确找到梅花包子，前世接收急诊患者，经常赶上突发事件，几十个伤病号一起□□惨叫的时候都有，区区叫卖声而已，难不倒她。

    今晨刚嘱咐完毕，想再打盹片刻，小成子连滚带爬冲进来，结结巴巴报告:“朱公公，头出血了……”

    昏王府外的繁华，和她想像中截然不同。入府时月黑风高，马车笼罩帘布，一无所见，如今清明白日，阳光照耀下历历清晰。

    这差事，苦。一个大人物不阴不阳地说“可伺候妥帖了”，话里话外，不能让皇上的日子过舒心；另一位大人物马上来一句“但凡他有半根毫毛折损，拿你的脑袋抵命”。朱公公真想指着他们鼻子骂人:“又不能让过舒心了，又不能有半点折损，你们做出个样儿给我瞧瞧？”

    偌大的昏王府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简陋建筑包围，街巷处处又窄又乱，污水横流，前世记忆里环境最差的小市场，也比此地清洁十倍，

    小宫女更加茫然，她何曾找人报过信？朱公公后悔，如果不派小成子请大夫，就可以直接问个明白。

    小宫女给他几句话吓得面无血色，哪还答得出话。

    少女琳赛替林竹影付钱买了一笼梅花包子，又给了林竹影一个飞吻，匆匆离开。

    当然他半句牢骚也不敢发，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当差。怕什么来什么，昏王还好说，像根木头似的天天呆坐，可那位娘娘真不是省油的灯，第一天就扣了他一身饭菜，行事全无礼仪，还好意思说大家闺秀出身。非但如此，天天满院窥探，连他命厨房熬几只猪蹄补补身子也不放过，竟要强行闯入。朱公公事后气得连啃了几个猪蹄泄愤，每天早晚都不忘嘱咐太监宫女看好她，可别生出乱子。

    小成子趴伏在地上，浑身瘫软:“是真的，娘娘把王爷头打出血了！”

    林竹影抹了把眼泪，看清原来是个异域少女，肌肤雪白，像刚从牛奶里泡过出来，金发只用根缎带束着，似瀑布流泉，眸子仿佛两颗无暇的海蓝宝石。

    叫卖声嘈杂，三尺之内往往都听不清对方说些什么，纷乱到极致了。

    苏珂神智倒还清醒，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朱公公，不说话。

    胡言乱语的东西，你才头出血了呢，头不出血我也要打到你出血。

    小成子应声，撒腿便跑。朱公公也壮壮胆子，把小宫女按的绢帕挪开，查看苏珂伤情。只见长长一道伤口，看着瘆人，却也不太深，是皮外伤，一阵按压后，血渐渐止住，人应无大碍。

    每次被这般注视，他内心都莫名恐惧。他真真切切记得，不知多少次，苏珂只消眼神一扫，便把别人的心思悉数洞察。如今的苏珂虽只徒有其表，看人的眼神还是跟刀子剜心似的。

    哪里来的姑娘，俊美得像画儿上的仙女，看见梅花包子，欢喜得和什么似的，然后就哭得不成样子。肯定饿得狠了，又没钱买，看得人揪心。

    林竹影觉得有人拍自己肩膀，耳边听到怪异的语声:“漂亮小洁洁，泥别哭了，我送你包子吃。”

    朱公公指着他鼻子:“你是第一个报告我的人，又领我过来，我才让你去请大夫，又哪多出个宫女奉我的命令请大夫？”

    入宫三十年，吃苦守着忍气吞声的日子他捱过，野心勃勃想往上爬的岁月他也经历过，这人呐，混到一定份上也没了雄心壮志，受下有十几二十个支应小太监，每天锦衣玉食不愁，他本来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没成想祸从天降，圣旨一道，九重宫阙惊变，连带打发他看守服侍皇上。

    小宫女脸上呈现茫然的表情，捏着绢帕纠结，她看到皇帝脑门飚血就吓懵了，只顾着止血，完全没想后肇事者在哪里的问题。

    小成子吸取经验，喘匀了气，流利答道:“门口守卫禁军说，公公您已经先派一个宫女去请大夫，我怕再去的话路走岔了反而误事，赶紧回来复命。”

    朱公公问道:“那你又是央何人给我报信的？”

    念头刚动，小成子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朱公公怒道:“让你请济世堂的大夫，你连我话都敢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