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安若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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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再没有回来。

    她入塔那日，入寺不久的思通正在庭院里清扫。本来安安静静被牵着走的女人，突然就跑来拉住他的手，一叠声地叫他儿子、儿子。

    “这些都是她指尖流的血，不知道你们以密法寻人时，用不用得上。”

    “这几日寺内的床铺实在紧缺，僧人们的禅房都腾去给塔中之人暂住，唯我和主持的居所还能余出一个空位。施主若不嫌弃，这两日请暂住于此。”

    墨绿色的光点！

    “白衣人......杨姑......杀‘它’！”

    纪栾喵喵叫了几声，朝昶便以竹片轻刮下一些干透了的血迹。床头还有不少干枯散落的灰发，朝昶也挑了几根，小心收好。

    隆冬时分，天色总是黑得早些，只前两日刚下过大雪，此刻的夜空便额外清冷明澈，倒比晨昏还亮几分。星月的柔光裹在寒气里，如一地清透的薄冰，似乎能听见行走时伴来的脆响。

    除了稍远处朝昶和思通的低声讨论，竟再听不到一点声音了。他刚才确认这灌丛中有活物，现在却半点声音也没听到，反倒叫人不安。

    思通指着几处斑驳血迹说：“为防止失神之人伤到自己，塔内从不存放尖利之物。这些刻痕都是杨姑用指甲，生生在墙面上磨出来的。”

    如此强烈的执念实在让人心惊。www.fengchen.me朝昶轻轻抚过墙面，深浅不一的触感自指尖爬升到后脑，叫人莫名战栗。

    蓬头垢面的男人翻着土块，嘴里嘟囔着没什么意义的音节，一副正常的、疯癫的模样；三花猫蹲在灌木里，有些呆楞地回头看朝昶。

    “她呀。”

    思通讲完，房间里久久沉默。

    “她…杨姑，到底是怎么疯的？”

    坐在墙边的老人们摇了摇头，对着双目通红的夫妻只说了一句：“世道乱啊，城里生人来来往往，谁知哪个是人牙子。孩子被带出了这道城门，就再也见不到了。”

    孩子没了的第四年，女人做了锅汤。汤是孩子最喜爱的口味，里面放了红枣、雏鸡、枸杞，还有一把乌棘草。她就着眼泪，喝了整整三碗。

    发音有些含糊古怪，声色却是意外的年轻。他说的又轻又急，还带着不少气音，纪栾勉强在一团尖叫里分辨出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确认什么，捂住他的大掌毫无征兆地撤开。

    ......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什么动物，还是......

    “朝施主可还有什么需要探查的？”

    “那明日辰时，我便在正街东口......”

    小小的一片，又夹在门缝之下。若不是偶然间瞥见，倒真不容易被留心。

    夫妻二人找啊，找啊。山崖下、水塘底，一整个桂岱城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连孩子的一块衣角都没有找到。

    他们转身向铁栏门外走去。只是在踏出房间的前一秒，朝昶眼神不经意地一瞥，正好瞧见门栅角落里有一块灰黑色的异物。

    孩子没了，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再也见不到了。

    纪栾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却没有在意：“是叶片吗？许是方才随着鞋底带上来的吧。”

    纪栾猛地转头，盯着小路弯处，那浮雕石屏后看似平静的树丛。

    旁边扫着地的门童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在旁人的碎语中，那些撕裂了一个家庭的锥心之痛，终就轻飘飘地归于了一句。

    ***

    朝昶看了看自己的靴底，倒的确有些许泥迹。只是......

    “如此甚好，施主这边请。”

    朝昶向房内看了看。一条通铺，首端是正捻着佛珠打坐的广慧主持，中间挤着四五个塔中的男性，只有末端还余了一人的空处，想必就是思通的铺位。

    女人疯了一样去找乌棘草，只为了能在幻觉中再看一看自己的孩子。烈毒难控，多少次她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醒来后丈夫流着泪恳求她停下，可她只是握着丈夫的手，小声哀求，让她再吃一次吧，她还想再见一面，再见一面。

    方才还叫人心惊的墙面，此刻看起来，已然满是道不尽的酸楚。

    他们本过着最普通的小日子。只那一日，夫妻二人遇上难得的好生意，幼童趁着无人看管，便自己遛出铺子偷偷去玩。待日暮之时夫妻二人才猛然发现，孩子还没有回来。

    “小僧在正殿打坐几晚即可。”

    三花一把把爪子搭在朝昶脑门上，喵喵叫了好几声，朝昶听着点了点头。

    思通望着被拖走的女人的背影，问那是谁，为何而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028直接不换气来了一首歌剧2，纪栾也被吓得不轻，但好在大脑还没当机。在028的尖叫背景音中，他看见褚阿三的唇部微微翕动。

    墨绿色的叶片擦过皮毛，叫纪栾拨开的入口转瞬间便合拢，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灌丛沉默地伫在阴影中，谁也看不出它无声地包容着什么。

    ......太安静了。

    思通轻轻推开院落的竹篱门，只是夜晚太静，门轴轻微的吱哑声也响得让人心惊。思通歉疚地笑了笑，小声同朝昶解释。

    等被救醒的时候，一心求死的女人却抱着丈夫又哭又笑。她说，夫君，我看见孩子了，我看见孩子了，他叫我娘亲，他说想我呢。

    慢着，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

    “我本是前来帮忙的，若是害得师傅屈居别处，倒成了添乱的了。”

    第十七章

    女人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那两颗莹莹发着绿的光点，在晃动中显出全貌——竟是一双男人的眼睛。但这诡异如野兽般的瞳孔，仅在一晃之后又变成了深褐色，成了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样子，嵌在一张纪栾见过的脸上。

    “暂时没有了”，朝昶摇摇头，“该取用的我都已拿了，回去稍作准备便可寻人。”

    纪栾伏着身子，警醒地缓慢望寻。入目不过是草叶、枝干......飞旋的小虫......两个幽火般的墨绿光点......

    朝昶应了一声。

    思通捻着佛珠，眼底尽是无言的悲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没有一个男主让我省心》最快更新 [lw77]

    第五年，她喝下最后一碗汤。昏迷三日后捡回了一条命，却再没有清醒的神智。

    好像有什么细碎的声响，纪栾的耳朵动了动。

    再回到安荣寺，弯月已悬在寺檐。

    就在这瞬间，背后的灌木哗啦一声被拨开。终于听见声响找过来的朝昶望进树丛内——

    丈夫将她送进疯人塔，自己离开了桂岱城。

    ——褚阿三捉住了纪栾。

    “师尊！”

    第一次，人人避之不及的毒物成了珍宝。

    那双紧盯着纪栾的眼睛中，锐意潮水一样退去，几乎是转瞬间，褚阿三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呆滞、茫然的神色。他手脚并用地爬了几下，匐在地上揪起了草根。

    夫妻二人拜了所有神仙，求了所有能求到的仙人、道士，向着他们卜出来的方向去寻。西边、北边、和永州、团山谷......找了一年又一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城中客栈众多，我随便寻一处住下便是，实在不必劳烦师傅。正巧我这儿还缺几样定踪术要用的物件，住在寺外也更方便寻集，许能早些找到杨姑。”

    那几株灌木长得高大，寒冬里也不怎么落叶。这样厚重密实的灌丛，落在月影之中，就像只蛰伏着窥伺的野兽。

    “用得上。”

    “我若住下，思通师傅这几日要睡在哪儿？”

    好多年前，桂岱城中有一户寻常人家，男主人平日打铁铸剑，女主人卖些蔬果豆腐，家中还有一个稚子，一家人清贫却也美满。

    有人说，看见孩子一人往后山去了，许是掉下了山；有人说定是去了常去的水塘，小孩子不知深浅，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还有人说最近虫蛇繁多，许是孩子在哪个树丛里玩着，无声无息的就被咬了一口。

    他和养母母子情深，听到这样的悲剧便额外动容。原本只是想略尽绵力，现在却是十二分地想找到杨姑，纵使不能弥补她心中之憾，可若能早些找到她、免去她一些流落漂泊的苦，总也是好的。

    “哗啦。”

    心头一悚的纪栾，后颈毛发瞬间炸开，但还没等他发出任何声音，一只大手已经牢牢的捂住他的口鼻。

    朝昶蹲下身去细看——那是小半片烧枯了的藤叶，经络舒展，叶缘卷曲，和裂口处的藤叶正是同一种。

    旁人将他们分开。丈夫看起来沧桑疲惫，一遍遍小声道歉。www.cuihua.me

    他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间内却也抓不住思绪的来由。思通已经向前走去，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匆匆起身，离开了此处。

    又来了，那窸窸窣窣的响动。

    “差不多了，定踪术最复杂之处，便是拿到与所寻之人的肉身魂魄能产生联系的物品。有了杨姑的血和头发，只要她仍在桂岱城附近，找起来应该不难。”纪栾道。

    乌棘草有烈毒，毒发之时可致幻。她受不了失子之痛想就此了结一切，却未曾想在幻觉中见到了最思念的人，栩栩如生，就像真的在她眼前。

    “她是杨姑，失子而疯。”

    “阿弥陀佛，实在是小寺招待不周，才叫施主费心。”思通知其好意，也不再推让，“只是明日搜集物件探寻踪迹之时，请务必让小僧一并前去，略尽绵力。”

    纪栾跳下朝昶的肩头，无声无息地靠近隐匿在黑暗中的树丛。朝昶和思通还在商议明日的计划，并没有注意到三花的尾尖也渐渐没入繁密的枝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