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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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栾觉得自己有点傻，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开口前的怯意变成一种更沉更粘稠的东西堵满了胸腔，再返成热意烧灼到脸上，好像已经把他的笑容烧成了一张干结的膜，嘴角勾起的肌肉若是动一下，这膜就再挂不住、要飘落下来一样。

    纪栾挠挠额角隔开视线，挡住一点儿可能被发现的忐忑。

    “忙。”

    “急什么？你要自取灭亡，我当然会成全你。”

    他绷紧的下颌终于松缓，心里舒展开来。

    自入殿后一个人怎么也平息不下的躁意，在感知纪栾到门外那一刻都变成如临大敌的紧绷。他拿起玉简正襟危坐，却是头也不敢抬，半句话也不敢说，怕纪栾张口就是诘问，怕被一眼看穿心绪，怕如他希望、又被他恐惧的那样，四年过去，纪栾已经——

    面前玉简上字迹杂乱，无意义的行文破碎不成句，他嗤笑一声，掷了笔。

    嘴边的话被生生截下。莫桓暄看着他背影转瞬便隐在暗色里，顿了半晌低下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太久没见，望着画一样映在窗绢上、沉稳不动的清冷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点胆怯来。纪栾立在门前，手几次抬起又放下，终于下定决心般一把推开。

    “师兄忙，那我不打扰了。”

    清清冷冷的仙尊垂着眼，手里捏的紫竹笔丝毫未顿。

    “你可怜呐！”

    可那也不能怪他吧？！又不是他让两个人过招的。再说那个情况，他稍微着急了一点又不是不能理解......

    心里的声音又翻涌起来，像野兽在笼子里挣撞。乌亮的砚台折出莫桓暄的脸，可与冰冷望去的神色不同，倒映的人影叫嚣着，侵略感要漫出这砚台一般，一双眼睛里满是炽热、毫无掩饰的欲望。

    “要么改天——改天，吃鹅煲、喝酒，都行。师兄你什么时候想去，随时喊我。”

    这一句堪堪维持住了灿烂热情的虚浮表象，莫桓暄低着头，没瞧见纪栾脸上的笑已近乎勉强。

    当时没注意，方才回想起来时才觉得，师兄最后那句似乎是真不高兴了。

    他抓住砚台，就像抓住怎么也消除不去的另一个自己。

    “好多玉简啊哈哈哈哈，换我这辈子都看不完了，师兄真辛苦。”

    笑容灿烂的一张脸从门外探进来。

    “你答应我的，要什么时候才做到？”

    砚台在他手心里化为齑粉，一并消散了那嘲讽的笑声。

    明明和莫桓暄初见那会儿，他给的冷脸要比这难看多了。反倒是那会儿不尴尬也不难受，怎么现在这心理素质还不如从前了？

    “师兄！”

    在这笑声里心情恶劣到极点的仙尊，眉眼间甚至都染上戾色。

    还好。幸好。纪栾待他一如即往。

    “自取灭亡，哈哈哈哈哈！”倒影里的他大笑起来，“莫桓暄，你真可怜。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和你不一样？”

    又是安静。这下连沙沙声也没有了，笔杆搁到莲纹镇纸上“笃”一下轻响。莫桓暄换了一张玉简放到眼前，终于开了口。

    “走吗？下山吃饭去。鹤济楼今年出了桂枝鹅煲，你还没尝过呢。”

    “嘭”一声。

    他努力保持轻松的语气，喉咙里却干得发涩，好像那只写个不停的笔吸走的不是墨汁，而是他的津液一样。

    一句“明日就和你去”都已到嘴边，一抬头，却只见门边的身影匆匆扭过脸，撂下简短的一句，走得仓促又慌忙。

    到底是因为忙还是因为生气了，别人是没办法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来的。天色已暗，诺大一个辰栖殿，只有师兄桌案边的窗格里融融透出些光亮来，剩下大半间屋子沉沉没在暗色里，没来由的叫人觉得压抑。

    ——总不能四年没见，一见面就吵架吧？

也不叫我们在里面候着，似乎是有好些事要忙，到现在也没出来过。”小侍女眨巴眨巴眼睛，学着他的模样小声回答。

    “啊，现在吃饭好像是晚了点，下山也不方便。要么，”欢蹦的语调在笔尖的沙沙声里，显得有些怪异的高，“要么跟我喝酒去？琼台酿，我压箱底的酒了。”

    “......”

    “哦.....哦，也是。”

    他只是脊背稍稍放松了些，感觉横贯心头的那堵墙终于散为细碎的砂石。

    像半刻也不愿多呆。

    是因为忙吗？是因为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