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一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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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佳慧来接易伍的时候，她裤子上的尿渍已经快干了。谷佳慧例行公事地问：“今天怎么样？在学校开心吗？”

    谷佳慧深呼吸了一口气，眉睫抖动：“你爸他......打算，收养个男孩。”

    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看着血常规、尿常规的单子：“尿路感染好严重啊。尿比重高，白细胞爆表超出检测值了。这孩子平常做什么了？是不是完全不喝水，不排小便啊？”

    回首过去，她自诩是个硬骨头。不曾被铁拳吓趴，敢和任何人拼命，愿与命运斗和运势赌。但每一次......每一次，女人的眼泪总能轻而易举地瓦解她，让她固若金汤的心理城池毁于一旦，丢盔卸甲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阴阳人尿裤子咯。” “真丢人。” “羞羞，羞死了！” “阴阳人要怎么尿尿啊，像男生一样站着还是像女生一样蹲着啊？哦，原来是坐着尿！”

    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爱她，她也永远爱自己。

    可欢欢和黎巧何其无辜！她们凭什么被牵连进来，替她承受这一切？

    被揪住头发小声抽泣的女生，是经常和她一起踢键子跳皮筋的欢欢。欢欢满脸恐惧，双眼垂泪望着她，抖抖索索的样子像极了被猎人逮住的小鹿。

    “再等等我，妈妈。” 易伍回应着，声音却很痛苦。

    一时间，易伍成了众矢之的。

    在那一刻，她只想冲上前去，把公主的头发扯烂。

    “不可以。” 她被为首的公主急急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妈说了，男女有别。我们上厕所不能被你看到，很恶心！”

    那几个被她打了的男生，在幼儿园看到她都害怕到绕道走。可他们心里的气没消，也远远不想善罢甘休。恶童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道德可言，他们采取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报复形式——离间。

    比起这些，她近日最关心的是二胎的事。易国昌才刚迈入中年而已，就已经完全不行了。去了趟医院，医生说他精子活力不足，再加上阳痿，这种情况想再要上二胎，怕是有点难。

    《给咸鱼竹马提包的第700天【破镜重圆】》

    易伍开始有意控制自己每天喝水的量。只要在学校，她就几乎不碰水，这样坚持一天到下午三点放学，就可以不用去上厕所。

    还是谷佳慧发现了异状。这天清晨，易伍在厕所里很久都不出来，谷佳慧敲了门：“怎么了？上学要迟到了。”

    欢欢彻底不敢跟她说话了，但是这样也好，至少她还可以正常地上学、交朋友。

    她爸是童话里的皇帝吗？易伍每次听她这么说，眸子总会冷下去。

    “准备去告老师？我妈说打小报告的人最可恶了。” 为首的公主死命揪着旁边女生的头发，“没人喜欢你，因为你是个怪物。你还打人，把人打到流血。你妈也打人，你们都是怪物。你没有朋友，除了她。可是.....你要告老师，那她也不会有朋友了。”

    而且，除了欢欢，围绕在公主身边的其他女孩子，也都胆战心惊地望着她。她们是真的害怕——害怕被阴阳人看到自己的隐私。

    易伍低下了头。因为一直没有去洗手间解决，不得已她尿了一身。

    易伍嗫嚅，勾她的手指：“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别生气了。”

    回到家后，她趁着谷佳慧去做饭，悄悄把裤子脱了下来，将上面的尿渍在流水下冲洗干净。

    这一天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惊呼：“易佑弟，你椅子上这是什么啊？怎么一滩水啊？”

    易伍可能是天生的超钝感大心脏，或许她真的如同他人所说，是个怪胎。这些话里的任意一个字，听在别人口中是刺耳的利剑，在她听来却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词没有区别。

    谷佳慧皱着眉头，怒其不争地瞪着她：“以为你是个女孩会乖一点，没想到和男孩一样不省心！玩玩玩，成天就只记得玩！你爸都要给你找个哥哥了，你还只知道玩！”

    转了个身，她准备去找老师解决问题。可下一秒，一个细碎低沉的哭声幽幽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猛地一惊。

    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

    易伍只是摇了摇头：“有时候玩起来就忘了。”

    谷佳慧有点着急：“这到底是怎么了？” 本来早上她心里就窝火，易伍却还在这里拖延时间。她一下怒极，冲了进去，却看到蹲在地上小脸揪成一团的易伍，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课间，她想去洗手间。男生女生一般是分拨上的，可她还没有进到隔间，就被几个女生拦了出来，她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书包经常被不知道谁画得一塌糊涂，最后她只能默默地用橡皮擦去；做早操时，没人牵她的手，排到她这里，小朋友就会自动走开；体育课配对，她一定是落单的那个，最后只能和老师组队；平常休息时间，她一个人在角落静静看书，还要被路过的同学吐舌头，他们叫她“阴阳人”“妖怪”。

    “哦，今天画画的时候沾了些颜料。” 易伍撒起谎来驾轻就熟，面不改色心不跳。

    易伍不懂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愣住了：“哥哥？给我找哥哥？什么哥哥？”

    易伍想开口说话，但她发着高烧，难受得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孤僻隔绝、离群索居，坦然接受没有人爱她，也根本不屑于索取别人的爱。

    谷佳慧气急：“这也能忘？你怎么不把脑袋一起忘了？就这么一闹，今天一天的课都没法上了！”

    他们的父母回去后只教育了他们不能随便掀小姑娘的裙子，会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可没嘱咐他们不能随便孤立别人。

    等易伍终于醒过来，手上挂着抗生素的吊瓶，谷佳慧劈头盖脸就问：“你为什么都不喝水啊？”

    “不男不女，恶心死了。”“她绝对是个男的，力气那么大。” “你们都离她远点，看看我被打的，我妈说我都要留疤了！” “谁要跟她玩，谁就不是我朋友！” “我爸说有人天生就喜欢打人杀人，她杀人都不用被警察抓的！”“我妈说她是男变女的妖怪。”

    班上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可这些人还是不放过她。

    易伍抬起头，与以往任何一天一样甜甜地笑着回应：“很好，特别开心！”

    “我不是。我和你们一样，是女孩子。” 易伍平心静气地答，准备绕过人墙进去。

    她为什么要管这些呢？这些人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可她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不重要。比如欢欢，她就很害怕，很希望合群。

    易伍回到学校，她一挑四的故事已经名扬千里。

    公主终于松开了欢欢，满意地看着易伍离开了洗手间，她昂着头转身对其他女生说道：“你们看，我说我能搞定的。”

    谷佳慧从来没想过她会骗人，更不曾想过她会遭遇孤立。

    谷佳慧做完饭出来，看着飘在晾衣架上的裤子，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洗了？”

    这是个来报恩的孩子。

    问易伍班主任她在学校的排尿情况，班主任只说：“每次女生组队上厕所，她都说没有尿，只在外面站着。这......我们只是老师，也不能逼着她上啊。”

    “好，我不去。你放开她。” 易伍咬着嘴唇说，“欢欢不是我朋友。我没有朋友。”

    “这么大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怎么还会尿裤子啊？” 班主任皱起眉头，满脸责怪。

    小朋友们的目光迅速集中到了她身上。

    易伍皱起眉头，攥紧拳头。可她不能对女生动手。

    她也开始频繁憋尿，每次想去厕所了就强迫自己想其他的，直到撑到放学回家。如果实在撑不到，她就在课堂上举手，单独去厕所。虽然会被老师骂一顿说扰乱课堂纪律，但这样就不需要跟着大部队一起。

    在老师的制止下，这场哄笑才算勉强停止。

    第一次强出头，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她已经答应了易国昌不再惹是生非，也绝不想再见到谷佳慧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最后被易国昌拖进房间的样子。

    谷佳慧笑了，又挖了一勺白色粉末，加入正在熬制的中药里。

    为首的公主，祖父是部级领导，一言一行都很有养尊处优的公主做派：“易佑弟，你是阴阳人，不能跟我们一起，你等着和后面的男生一起上吧。”

    谷佳慧没有再深究。易伍一直都是个极其令人省心的孩子，除了上次打架，其余时候她都乖得不得了。永远在笑，很少哭，也很少有情绪不稳的时候。别人家孩子撒泼打滚，闹这个要那个，在她身上从来没出现过。

    易伍的耳朵好，这几个人对着班上其他小朋友窃窃私语，她听得真切。

    日子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怎么也尿不出来了。

    谷佳慧开始专心备孕，每天给易国昌熬好中药。放在一边的时候，她再三对易伍嘱咐：“这是你爸的东西，你可千万别碰。”

    谷佳慧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楞地摇了摇头。

    成年后的易伍反复思索。公主当时说得对，她确实不配拥有朋友，当她的朋友一丁点儿好处也没有。

    但她不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