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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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拉贴身小太监入伙，“小德子，我们去冷宫里走一趟。”

    本来还打算再检查一下团子的身体，但在他如此戒备的情况下，还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他走到浴桶前，俯身往里面加凉水，耐心地用手背试水温，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征询团子的意见：“殿下，是要我抱你，还是你自己来？”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沈青琢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暗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小德子轻轻扣门：“公子，天黑了，我来掌灯。”

    沈青琢怔住，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好。”沈青琢放下铜镜，起身推门而入。

    “先把热水全倒进去，然后兑凉水。”沈青琢坐在榻上指挥他们，“水温兑到四十度左右——算了，我自己来吧。”

    沈青琢抬脚踏出卧房。

    热水还没送进来，他掀开榻上厚实的羽绒被，想了想，又自己坐上床沿，将团子抱进怀里，再一起裹上被子捂住回温。

    小德子显得很惊讶：“公子您要去冷宫？”

    但换位思考，倘若长期遭受恶意和折磨的人是他，这会儿就算还没黑化，必然也白不到哪里去了，断然不会天真无邪地相信原主突然转性。

    萧慎浑身僵硬，瘦削的脊背紧紧绷着，显然很不适应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柔，又不敢轻易挣脱。

    “公子，冷宫积雪深，

    打发走太监宫女们，内室重归安静，沈青琢缓步走至案桌前。

    沈青琢这才看清团子的真实体型，个头矮小，瘦骨嶙峋，蜷缩起来恐怕真就一小团。

    只是铜镜里的脸比他原本的模样更精致好看，且眉眼间多了几分郁色。

    光熹二十三年冬，这时原主担任七皇子侍读还不满三个月，便送给团子这样一份“大礼”。不幸中的万幸，今日他及时终止了雪中罚跪，避免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他在外间等了片刻，忽然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便使唤小宫女，给他找一面铜镜来。

    “嗯。”沈青琢神色平静，“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沈青琢停笔，意外发现他的字体和原主竟也很相像，几乎能到达以假乱真的地步。

    思来想去，沈青琢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宫女：“你去太医院拿几副药，就说我不慎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和咳嗽。”

    一进去就看见小孩儿正扶着实木屏风，穿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色里衣。

    “不必，你去抓药即可。”沈青琢挥了挥手，“对了，天太冷，再拿些冻疮膏回来备着。”

    沈青琢轻“啧”一声，将冰冷僵硬的棉衣扔到地上。

    白玉雕刻的鹿形镇纸压着上好的素纸，砚台中的墨汁尚未完全干涸。他提笔挽袖，笔毫蘸墨，就着纸上未写完的诗句写下后半句。

    沈青琢掀开被褥一角，正准备将怀里的团子放下去，一低头，正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

    好在霁月阁距离冷宫很近，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卧房内设有熏香暖炉，温度与殿门外的寒冷天差地别。

    沈青琢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从雕花衣架上取下一件新的雪披，走到团子身前，替他披上。

    这样一来，两人都有个缓冲的时间。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萧慎顺利穿好棉衣，只是小腿肚子还打着颤儿，显然短时间内并不能完全恢复。

    ***

    那么，萧慎具体是何时开始黑化的？

    “公子，殿下泡好了。”他正出着神，小德子快步走出来，向他禀告道。

    萧慎垂着眼睫，不声不响地转过身。

    “殿下，惩戒已经结束了。”沈青琢尽量放轻声音，顺势起身下榻。

    小德子：“是，公子。”

    可转念又想，以冷宫里恶劣的环境，团子万一夜里生病发热，岂不是又很危险？

    原主对于年幼的七皇子来说无疑是恶人，但其实追根究底，他也是个可怜人，被父兄当作弃子，在皇宫中如履薄冰，很多事必然身不由己。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1]

    而此时的萧慎才十二岁，距离他动手杀人还有四年，一切应当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青琢这才惊觉，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沈青琢不再耽搁，迈开脚步往殿内走。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绕过屏风，离团子远远的，“小德子，你将殿下送回去吧。”

    夜里雪势小了不少，小德子打着灯笼，主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冷宫方向走。

    羊肉水晶饺儿，热腾腾的老鹅汤，鹅肉煮得软烂不粘牙，满桌子美味佳肴香气扑鼻，沈青琢吃了两口却觉得有些腻歪，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兴许是被冻麻木了？

    沈青琢只好站在原地，仔细回忆原书中这一段的剧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亦是如此。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如同终年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和灵魂。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抹天青，飘飞的雪花眷恋地落于三千墨丝上，而他怀中护着的小少年，却始终不染一丝风雪。

    沈青琢暼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怕殿下夜里出事，到时责任还不是算在你家公子头上。”

    他仔细观察片刻，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开始在脑海中梳理原书中的情节，尽量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公子……”小德子面露不忍，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劝道，“方才奴婢送七殿下回去时，七殿下站都站不稳了，公子您……”

    他走到案前，吹熄了烛火，“别惊动其他人。”

    小宫女关心道：“公子，要请太医来问诊吗？”

    这件旧棉衣也不知团子从几时开始穿，水洗得发白，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就是寻常人家孩子过冬，也没这么磕碜的。

    小说中对于这位病弱质子的着墨不过寥寥数笔，篇幅最多还是他被千刀万剐的那一段。

    只是，当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他便不再无辜。

    原主年十九，尚未加冠，绸缎般乌黑丝滑的长发半束，眉如墨画，眼形狭长，眼尾微微上翘，连眼下的那颗泪痣都如出一辙。

    小德子当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该死，竟敢妄自揣测公子的意思！”

    酉时一刻，霁月阁的小膳房及时呈上晚膳。

    小德子应道：“奴婢明白。”

    沈青琢小心地将团子放上床榻，准备先动手替他移除结着冰渣的棉衣。

    而在这所皇宫中，又有谁是真正无辜之人呢？

    所谓冷宫，其实就是废弃的后妃宫殿，地处幽僻，常年人迹罕至，沉默破败地伫立在雪夜里。

    与此同时，萧慎也看见他了，扶着屏风的红肿小手一紧，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某种条件反射。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萧慎浑身僵硬地往后躲，开口时牙齿打颤：“我没有……”

    一回身，便见团子坐在榻上，双手死死捏着被角，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整理好雪披，他往后退了一步，“这几日殿下不必来听讲了，等雪化了再说吧。”

    原主初入皇宫，既是做太子伴读，自然随太子殿下住在东宫。直到三个月前，他奉旨给七皇子讲学，宣武帝便赐了他靠近冷宫的霁月阁。

    更何况，过度的殷切并不符合沈青琢现在的人设。

    小德子呆呆地望着公子清绝的身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跟上。

    “往日罚殿下都是有分寸的，今儿个确实罚重了。”沈青琢语气平淡地为自己开脱，纤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系紧带子，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瞬间，他似乎从中窥见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再一眨眼，才发现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充斥着惊惧不安。

    直到白团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青琢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在雪娃娃并没有任何反应，又重新阖上了眼皮子。

    小德子应声往床榻前走，这一回，团子的抗拒意味果然没那么浓了。

    书里对于暴君年幼时的遭遇描绘不多，也并没有明确写出这个时间节点，只知道七皇子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六岁，神不知鬼不觉地设计淹死了四皇子。

    沈青琢简单用完晚膳，便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小德子在身边伺候。

    “小德子。”思及此，沈青琢背过身，淡淡吩咐道，“伺候殿下入水，水凉了再加热水，反复泡至一刻钟。”

    大雍生产水平与明朝相近，菱花铜镜照出来的人影已相当清晰。

    沈青琢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原主和他同名同姓，居然连长相都如此相似，难道这就是系统选中他的原因吗？

    幸好他有相关方面的常识，如果用热水浸泡冻伤的人，反而会加重皮肤的损伤，必须先用四十度左右的温水快速复温，再进行后续的处理。

    无视门口小太监异样的眼神，沈青琢抱着团子踏进内室，不忘吩咐小德子：“让人打一桶热水和一桶凉水，再找两件干净保暖的衣裳。”

    “公子，热水来了！”等了片刻，小德子推开门，指挥两个小太监放下木桶，又抬进一个大些的浴桶，内室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说来也好笑，宣武帝宁愿赐一个质子单独住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愿让亲生儿子从冷宫里搬出来，简直就像是刻意要让萧慎受罪似的。

    “我只是……抱你进去暖和一下。”沈青琢下意识开口解释，浑然忘记让团子冻僵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