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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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石袛说错了一件事，不是清玓有所图谋，而是他自己。

    “她当日拜入锻刀堂，我没能拦住，因为她是走了王领军的门路，你知道吗？”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甚至不屑于留下一句解释。

    华九闭上眼，发现自己对清玓实在所知甚少。她姓什么，她多大了，她从哪里来，她有朋友吗？相处这么久，他好奇过，但是没有问，因为她没有主动提起过。他总是恪守着一条线。

    炉台旁，每一柄锤子都回到了它们自己的位置。把手那儿，都用布条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不会再滑脱。

    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终于腻味了她的游戏，然后施施然地说，“哦，你们知道了”的那种笑容。

    人活一世，总要有那么一点盼头。

    也许他心里一直都知道，石袛是对的。

    当时清玓说话时认真的神情还像是在昨天一样：“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还你。”

    石袛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华九。作为朋友，他没法说得太多，以华九的聪明，一定能看得清楚。

    华九没有回应。

    草木掩映的小径上，清玓静静站在一棵树下，怀里抱着一个小坛子。

    “她们那些人的手段，到手之前，自然是甜言蜜语，百般哄骗着，等得手之后，你再看她？”

    那不是她爱着的生命。

    她等呀，等呀，也没等到华九为她开门。这一等，就等过了漫长的时光。

    整个漠城，但凡见过他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喜欢上他。即使他拜入了锻刀堂多年之后，还有不断有不死心的上门求娶的人。

    如果十年前的自己站在这里，一定会对他深深唾弃。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岁月就像一个大熔炉一样，什么样的刀，也不可能永远坚硬。什么样的爱情，也不可能历久弥新。

    院门下面的角落里有一个黑影。

    如果我从来就是在骗你，你还爱我吗？

    于是当老掌事说，锻刀堂没有办法收留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签了死契。他说，“我从此不会出锻刀堂半步，断不会为锻刀堂惹上灾祸。”

    可是华九居然亲口为她开脱，而且还带了一点揽罪的意思。

    他拦在华九身前，就好像华九是什么需要保护的人一样。

    发现屋里燃着一点小小的烛光。

    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路子这么野。

    他甚至都不走出他的那座小院子。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那样难过。

    他身体里的一部分，石袛所崇拜的那一部分，已经随着岁月一起死去了，再不回来。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叫嚣着想要现下的快意。

    她只是暂时不太想要说话。

    华九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从来不去想。

    他真的再也没走出锻刀堂的大门。

    院子里住着一位脾气古怪的华师傅。传闻这位叫华九的师傅，刚刚骂走了他的第十三个徒弟。

    时光让他从那个被抄了满门流放漠北的尚书家的遇事只会哭的小公子，变成了漠城锻刀堂的掌事。

    那个少年说：“我谁也不爱。我早就不信这些了，我只信得过我手里的刀。”

    华九就低头皱着眉看地上那团黑影：“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桌上的瓶子里，摆了小小的花，漠北这里秋日常见的一种浅黄色的小花，人们喜欢将它种在院子里，意味着幸福安康。

    “早知今日，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她进来。”

    他贪慕了这一个月的快意，贪慕了这些细腻的温柔，是他贪图清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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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玓笑了。

    她来前堂接华九回家，她遍寻不着，便想着，前堂宴会人多，华九不喜欢人多，而这里恰好有一个小花园。她走进小花园的时间不久，但足够听完石袛的所有指摘，和华九的一言不发。

    那是一种上位者所惯常拥有的笑容。她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有装下任何一个人。

    “六月初七那天晚上她在城西当铺当掉了一把刀。”石袛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刀吗？”

    “她才多大？”石袛皱着眉问，“她说她喜欢你了？”

    而他甚至庆幸，自己还有些东西，是可以被她图谋的。

    他的性格越来越乖僻，石袛也越来越不懂他。直到老掌事卸任，石袛新任掌事，他也几乎没有出来过。

    石袛也看见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全部的爱，毫无保留的、偏执的、完全赤诚的爱。

    华九从没有见过清玓那样的笑容。

    原来才短短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快意，却比一生加起来还要多。

    她站在那里，不去看石袛。只看华九。

    清玓想，原来，石袛那些平日里让她感激和振奋的鼓励，那些艰难时刻如兄长一般润物细无声的安慰，不过是他良好教养的体现，他一贯的温文有礼，对她是如此，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亲疏立现。华九是亲的那一方，那她自然就是敌人的那一方。

    你想一想，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来漠北，为什么要喜欢你，她凭什么要喜欢你。

    “她明明惯用左手，在这里却一直用右手，你知道吗？她习苗疆刀法，她使左手刀。”

    直到有一天，华九走出了他的小院，同她说，走吧，我们回家。

    华九把门一拉。黑影发出“哎呦”一声，直接跌进了院子里来。

    石袛所认识的那个华九，飞扬跋扈，无所畏惧。那个一身黑衣手持弯刀的少年刀客，几乎照亮了他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清玓坐在前后堂交界处的一棵大枣树树桠上，看见华九从前堂冲出来。他在路上转了两圈，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出声叫她的名字。清玓知道华九在找自己。她来这里三个月，头一次遇见华九露出那么一丝带些慌乱的神情。

    不过，不论清玓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她也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们相互，不亏不欠。

    然后石袛也追了出来。她看着华九和石袛不欢而散，看着华九一个人沿着小路回到了他们的小院。

    “我想过这些人会用什么法子，我单单没想过……这么……这么下作。”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为难他们。那个小徒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他都不像那个他所认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华九了。

    所以他一直往华九的院子里送学徒，也是想要找个人陪他说话。

    时光也让华九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时光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

    

    同以前一样，人们仍旧是怕他，躲着他。只不过，之前是带着敬畏，现在是带着猎奇和指点。

    石袛转过身去看华九。华九依旧坐着，却并没有看他。华九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弯曲小径的尽头。

    华九从来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华九回到73号院。

    锻刀堂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每个人都知道锻刀堂里有一个73号院，73号院里住着一个奇怪的师傅。传说这个师傅生性乖僻，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对着他的刀兵说话。

    而整个锻刀堂的人，都在下注，赌她什么时候走。

    如果往常他用这样的口气同华九说话，想必早就被兜头骂回来了。

    但是石袛想要打碎他的这点盼头。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微微伸了手，将华九拦在身后，然后对上了清玓的目光。

    再后来，她同华九说，怎么，你到底要

    

    如果我说，唯一真实的一件事，就是我爱着你，你还爱我吗？

    华九顿了顿，说：“我知道。”

    石袛便难过而又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地说：“华九，你想一想，你动动脑子想一想……”

    “何必用一片痴心，平添了他人猎艳榜上的荣耀。”

    

    她想要知道华九的答案。是啊，我就是贪慕了锻刀之术来的漠北。是啊，我就是一直都在骗你。

    

    但是华九没有骂回来。相反，他用带了一点笑意的神情，陷入了回忆。他说：“嗯。

    

    “她只不过是图你的锻刀之术罢了。”

    他几乎是冲进屋里，才发现屋里没有人。桌上燃着一根细长的红烛。

    原来过了今晚，就是一个月了。

    清玓千里迢迢去了漠北的锻刀堂拜师，头一天就被轰到了院子外面。

    

    烛泪流满整个小小的黄铜烛台。华九不知自己在等待着些什么。他以为自己也许在等待着一个解释，但后来又发现不是。

    “真的不能留了，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说，你做一个决断。我可以让她从今晚起就离开锻刀堂。”

    清玓虽然不是留的最长的一个，却是这些年来他瞧着最顺眼的一个。性子坚定，能吃苦。还是个小姑娘，多难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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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锻刀堂，指名道姓要拜你，而且她知道烟骨刺，你知道吗？”

    华九在床边坐下，看桌上那根红烛越燃越短。粗麻布的被褥，被换成了同样颜色的细棉布的。明明只是旧日的陈设，却每一点都浸透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细节。

    “只不过是世家女子尝遍了南方的群芳，想要来北地猎艳罢了。”

    他终于撑起身子去关门，他走到虚掩的院门口，花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