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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云把袋子递给周长城。

    万云的姐姐万雪肚子微隆,倚在门口,等着他们,一见妹妹万云和新鲜出炉的妹夫周长城出来,喜笑颜开,笑着和民政局大姐说了一样的话:“恭喜恭喜!”

    从宏观宇宙,到改革春风,到文化蓬勃,到人类的彷徨苦闷,最后再到人间俗乐。

    1986年春,《西游记》电视剧首次播出,猴王初问世,一句“敢问路在何方”,把大人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在电视机前。

    平水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把钢印大力一戳,在面前那张木桌子上发出两声响亮的“啪啪”声,两张长得跟奖状差不多模样的彩色结婚证就盖好了章,等登记好两人的信息,新人签字摁手印,领证的这个流程就算走完了。

    他也不傻,反正万云是他打了证的老婆了,她的不就是自己的。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穿衣吃饭,垂垂慢慢,平静无波,自成一体。

    发生一切,一切发生。

    “也行。”周长城看看天上的太阳,快中午了。

    史上曾有过的,这一年,一件都没有错失。

    “哎,你等等。”万云看他急匆匆的背影,挺括的白衬衫被微风吹得鼓起来一点,又高又瘦的背脊。

    谁都知道他今天结婚了,一路上恭喜声不断。

    春光明媚,日丽风清,阳光耀眼,周长城和万云都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抬头遮了一下日光。

    诚然,1986年的春天,和许多春天一样,细大无遗,包罗万象。

    意思是不用在外头吃,也不用回他师哥那儿做饭。

    他是跟电机厂请假出来领证结婚的,说好下午要回去上班,不好多待,想了想,把手上的证件都给万云收好。

    知道他结婚,两个师兄嫂子给他送了东西,脸盆水壶和镜子之类的,都放在师父那儿,还没拿回来,师娘也给他们用缝纫机车了新被面和两个枕头套。

    何况钱已经递出去了,再收回来,他都觉得不好看,再拙的男人也是要面子的,周长城没有拉万云的手,直接把钱塞她那个旧包里:“先拿着吧,万一要买点什么。”

    吃饭这件事,能省则省。这是周长城从师父师娘那里学来的生活哲学。

    “怎么样?姐说让你嫁给周长城,没让你嫁错吧?”万雪一脸得意,刚刚周长城往妹妹包里塞钱的紧张样儿,她可瞧得清清楚楚的。

    平水县民政局门口的马路没有铺水泥,安静的街面路过两辆自行车,扬起一阵灰,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跟着自行车跑过,笑闹喊着,很快钻到一条巷子里,一溜烟儿就不见了。www.jingting.me

    万云看边上的姐姐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接过周长城手中的钥匙,放入自己军绿色的小布包里,低头“嗯”了一声。

    周长城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加上一张粮票,有零有整的一叠,递给她:“我中午在厂里吃,你饿了就自己买点菜做饭,师哥那里有公共灶台的,在国营饭店吃也行,六点一下班我就回来。”

    周长城个子高瘦,穿着新买的白色确良衬衫,站在春日的阳光下,人逢喜事,显得挺拔精神。

    他在县里的电机厂做事,师父带进去的临时编制,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块,对五块钱也看得很重。

    而且来领证之前,她和姐姐万雪说好了,中午去他们家吃饭,下午帮忙给未出生的小外甥做两件小衣服。

    还有还有,1986年春,平水县一对平常的小儿女领证结婚,22岁的周长城和21岁的万云结成一对人世间平凡的夫妻。

    1986年春,时隔76年,哈雷彗星再次回归太阳系,宇宙星辰亘古闪烁。

    周长城在路上给师父和师兄买了点额外的东西,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电机厂,先去销假报道,扛着万云给的袋子,遇到熟人就给一把花生喜糖。

    算了算了,师娘李红莲常和他们师兄弟三个说,不能打老婆,不能对老婆抠门,抠门的男人都讨人厌,不然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媳妇得跟人跑了。

    总算结婚了!万雪偷偷松了口气。

    别的不说,知道疼她妹妹就好。

    哪有气血方刚的小伙子不喜欢年轻大姑娘的?

    万雪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她手脚纤细,显得孕肚倒是鼓起来了,慢慢踱过来,拍了拍还在看周长城背影的妹妹:“人都走远了,还看呐?”

    在周长城和万云的结婚证上盖章的是个粗眉毛的大姐,她脸上带笑,看起来很热心的样子,把贴了两人合照的结婚证递给眼前的新人,嘴里不住说道:“恭喜恭喜啊!”

    周长城和万云忙接过大姐手上的结婚证,带着新人的羞赧,连声说谢谢,又给盖章的大姐送了几颗喜糖,这才各自收好证件,含羞带笑地走出民政局。

    还有师哥回来后,他们两人还得在县城租房子,林林总总,都是钱!

    平水县电机厂原来主要是做齿轮和一些电机零件的,属于国营企业,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改革,从前最吃

    -

    把人叫住,万云从万雪脚边拿起一个蛇皮袋,有点重手,但她向来做惯了农活,手上有点力气,拿得不吃力,抬起头:“里面有糖果和花生,糖是托我姐买的,花生是我种的,你拿去给你师父师娘,还有工友们吃。”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不远处不知道哪个单位在放早间休息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几句欢快的女声: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1986年的春天,似乎是一个既平凡,又不平凡的春天。www.sichao.me

    毕竟结婚是大事,没特意置办酒席请客,喜糖和花生还是要发的。

    第一次结婚,考虑不周到。

    1986年春,崔健在北京平地一声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万云能嫁给周长城,万雪心里替妹妹高兴,以后县城多了个可以走动的亲戚,就是说话,也多了个去处,不枉费她大力促成这件事。

    “知道了”,万云的声音不大,但是清凌凌的,清脆好听,是好山好水的万家寨养出来的灵秀姑娘,她没敢接周长城的钱,而是说,“中午说了在我姐那儿吃饭的。”

    酒水没有就罢了,喜糖总不能少。

    1986年春,小平同志在北京签署发展经济的文件,改革的方向更加明确了。

    这几年扣扣巴巴省下一千块钱,为了娶媳妇,光彩礼钱就花了三百六十八,还有媒人谢礼,老家两桌酒席,给万云家里打了家具,买了两个热水壶,接下来借住在师哥那儿十来天,总得意思意思请吃个饭吧。

    他虽然还没有尝到师兄嘴里说的娶媳妇的好处,但现在也看不出坏处来,周长城心里还有点隐隐的、不可察觉的欢喜。

    看着那叠新新旧旧的票子,万云没有接,心里有点新奇,甚至是感动,除了她娘秦水苗拿彩礼钱返给她的六十八块,作为嫁妆钱,这还是第一回一下子有人给她五块钱,就为了能让她不饿肚子。

    可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平水县这个封闭小县城的迟滞和缓慢。

    嗯,今天是个好天气。

    万雪见妹夫不自在,好笑地撑着自己的腰,转身到旁边等着,把说话的空间留给这两人,都是从刚结婚时过来的,新婚夫妻脸皮薄嘛,她都懂。

    “差点忘了。”周长城拍拍脑袋。

    周长城被叫住,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看住她,高挺的鼻梁,眉目分明,嘴唇紧抿,轮廓与普通的面孔格外不同。看得万云心头一跳。

    就这五块钱,他昨晚还想了好一顿,纠结是给两块还是五块。

    在这里,八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相比,甚至和六十年代相比,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终归是有的,不过这种变化,和春天里野外悄然长出的细嫩野草一样,细微平淡,并没有多人关注。

    万云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长得不像乡里出来的,倒像在县城里坐办公室的姑娘,白生生、水灵灵的模样,笑起来有种惹人眼的娇俏感,不说话,站在眼前,光是看着就让人高兴。

    嘴上说得大方,心里却还有点不舍,又想了一遍,五块钱,他得干几天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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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长城是有点抠门,但这点还是拎得清楚的。

    周长城伸手一拎,还挺坠手,看一眼万云那张甜甜的俏脸,倒不是娇气的姑娘。

    “谁知道呢。”万云想着周长城那坚持要给她的五块钱,心里就是有点甜蜜滋味儿也不敢露出来,当着姐姐的面儿,多羞人啊。

    “姐!”万云被她姐笑得忸怩起来。

    周长城说着,扛起蛇皮袋,和万雪打个招呼,再回头看万云一眼,这回是真的走了。

    县城里连棵葱都要钱,万云一个乡下姑娘,节省惯了,舍不得的。

    有钱都不收!五块呢!周长城有点心疼。

    周长城和万云只是笑着,眯着眼睛,新人的脸庞有种欢喜的傻气。

    万云没有和周长城在民政局门口推拉这五块钱,她点头:“那我在我姐家里等你下班,晚上跟你一起过去。”

    “这是我找陆师哥暂借的房子,就在早上我指给你看的地方”,一开口,周长城就把那副微憨的样子露出来了,万云是他的新媳妇,不是他的工友,跟姑娘要怎么说话,他实在没有多少经验,只好摸着袋子,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师哥带嫂子到临县去调试机器了,我们能住半个月,钥匙你拿着。”

    他只请了早上半天假,得早点赶回去,越早销假越好,不然要扣工钱,而且这时候回去还能赶上厂里食堂今天的中饭。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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