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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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这繁盛安宁的皇城，赵清幼意识到，她重生了。

    她在宫中屡遭排挤，受尽冷眼与嘲讽，无人为她撑腰后连下人都敢对她肆无忌惮。是以赵清幼人变得更加内向胆小，逐渐不敢与人交流，整日将自己关在踏莎院内闭门不出。

    听到赵清幼的声音，颜绰神色由昏沉迎来了一丝光亮，他快速趴在木条之间的缝隙看着被拦住的赵清幼，面容上有些怆然，“娃娃”

    颜绰知晓赵清幼在宫中受委屈后，便会经常向宋嘉帝请求接她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暂住一段时日。

    乐兰？

    回到了建安十一年，她十五岁那年。

    赵清幼眸光微闪环顾四周，墙上挂着的是她临摹的千里江山图，乌木桌上摆着龙泉窑的青瓷，里头插着几支开得正艳的桃花，春意浓浓。

    赵清幼细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翕动了一下，她感觉眼皮上仿佛压了千斤的巨石般难以抬起，全身的骨头都宛若被碾碎后又重塑，酸痛不适，连带着呼吸都不禁急促了几分。

    “舅舅！”

    颜皇后仙逝之时赵清幼年幼尚只有五岁，从那以后仍在蹒跚学步的赵清幼在宫中唯一的靠山轰然倾塌，宋嘉帝嫔妃子嗣众多，根本无暇多去顾及她，逐渐的，赵清幼就常被众人忽略。

    这里赵清幼再熟悉不过，是自己踏莎院的卧房。

    这里头关着的正是颜绰。

    倏然，赵清幼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车轴轱辘与金属的撞击声，在这阒无人声的御道之上显得尤为清晰。

    “舅舅”赵清幼瞬间便红了眼眶，鼻尖发酸，却如鲠在喉地道不出一句话来。

    那些平日里嘴上挂着一套天下大义为大宋死而后已的所谓忠臣，听到敌军攻破御京大门后，争先恐后投敌的投敌，捞满了大宋的油水逃得一个比一个快。

    忍着眼的酸涩，她缓缓费力睁开了清眸，绛唇映日，螓首蛾眉。

    三年后，这一片美丽壮观雍容华贵的龙楼凤池，皆会在北周敌军攻城的混战之中，被熊熊大火烧得连灰都不剩。

    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啊。

    舞谢楼台绮丽奢华，隐隐可以听到从那儿传来的丝竹音韵之声，不知又是哪位娘娘或是皇家子弟在那儿把酒享乐，鸣钟击罄，歌舞升平。

    那时赵清幼赶回御京，本以为可以寻得庇护，却与敌军迎面碰上。扫荡的敌军见她生得玉软花柔朱唇粉面的，便起了贼心，将她抓去了军营充军/妓。

    乐兰不应该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吗，被刑部带走用了酷刑后不治而亡活活疼死。

    不可以！

    在他死后，接管军队的新官不仅贪污朝廷拨给军队的饷银，而且松懈怠慢训练，致使军心散漫，才会在后面与北周的强势进攻下溃不成军望风披靡，最后亡了国。

    他像往常一样轻轻唤了声赵清幼的小名，声音沧桑沙哑，目光却依旧那么慈爱，枯朽干涸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可惜上一世她胆小怕事，在叛国事发之际竟连为颜绰求情的勇气都拿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其死。

    乐兰被问得猝不及防一阵疑惑，不知赵清幼为何要问这般奇怪的问题，她反复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她的主子后才木木地点了点头，弱弱回道:“回公主，今岁是建安十一年，今日正是三月立春”

    赵清幼看清来人后心中一怔，睁圆了杏目。

    赵清幼记得自己幼时常坐在颜绰结实的肩甲上伸手摘树上的果子，可如今那如山一样屹立不倒的男人看上去好像弹指间苍老了十岁，身子佝偻，连发丝也染霜了。

    被迫远嫁和亲北周后，和亲队伍还未出大宋境内，北周军队便来势汹汹攻入大宋，交战激烈。

    若是颜绰不死，她是不是也不会沦落至被那群肮脏龌龊的士兵欺辱？

    可惜颜绰不知道，后来嘉帝听信谗言，并没有对颜家从宽，颜家那么多人，入狱的入狱，为奴的为奴，流放的流放，曾经的名门望族家不成家，散成了一盘沙。

    “公主您不能过去了！”

    “”

    所以赵清幼心中越发坚定，这一回她定要想办法将颜绰就出来。

    “公主不好了，出事了，您快醒醒！”

    颜将军要被处死？

    虽然颜皇后是颜家嫡出，颜绰是庶子，但颜皇后的母亲，也就是赵清幼的祖母身子骨虚弱很早便撒手人寰，膝下仅有颜皇后一女，所以颜绰便如颜皇后亲兄长一般。

    赵清幼一眼便认出了那人，“舅舅！”她惊喜慌乱地要上前，却被一旁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诶公主您去哪儿啊？”乐兰焦急地喊着，“您鞋还没穿呢！”她俯身拾起赵清幼的绣荷小鞋，从花梨木衣架上扯下一件斗篷赶紧跟了上去。

    就在赵清幼久怔出神之际，乐兰的一句话如碎石落水，令赵清幼乌眸之中泛起一阵涟漪，“公主不好了，陛下要处死颜将军，人已经被拖下去送去刑场了！”

    她转身抬眸望去，一行身着靛青色衣物的侍卫关押着一辆囚车正往她这里来。

    虽简朴却不失淡雅，勾起了她的几分怀念之情。

    她冲着渐行渐远的囚车队伍喊道:“舅舅你一定要等我，我现在就去救你！”话音刚落她便转身飞快提起

    朦胧着水汽的美眸映入了一个二七年岁的少女，神情焦急，因为一路跑过来的缘故，她双颊被风刮得通红，还不停喘着粗气儿。

    一回想到那时自己无助地瘫坐在地，眼前一群人高马大、神情猥琐围着她的北周士兵当着她的面解衣宽带，还撕扯着她的衣物，赵清幼便从心底觉得恶心不适。

    她一辈子最美好的二八芳华都在颠沛飘荡，流离失所之中度过，最渴望的不过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偏隅小院安闲度日而已。

    赵清幼被旁边的侍卫给死死拦住，无奈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颜绰，心想这囚车是拦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悲剧就要重新上演了。

    赵清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思索，如今只剩一个办法了。

    但因其被搜出私藏北周人的密函与信物，是以被冠以叛国通敌的罪名处以斩首。

    碧霄无垠，白云翻卷，阳春三月里的微风阵阵，掠过桃树上盛开的粉红花骨朵儿，海棠未雨，桃花先雪，翩翩落入隙开的窗牖钻入了淡雅古色的屋中。www.modaoge.com

    乐兰话还未来得及道完，赵清幼便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越过她轻盈一跃下了床榻，头也不回往屋子外头匆促跑去。

    “加快些，不然午时三刻前到不了刑场。”带头的侍卫一声令下催促着，关押囚车的队伍前行速度更快了。

    怎会是她？

    而大宋之所以会惨败的缘故，从根源处溯寻，那便是颜绰的死。

    赵清幼拢了拢斗篷，白净光滑的手被冻僵泛红，但她只是沉默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颜绰将赵清幼视如己出地疼爱，在赵清幼心中，他比身居高位的宋嘉帝更像自己父亲，故赵清幼深信颜绰是不会做出通敌叛国这样伤天害理有违良心的事的。

    要说颜将军，那就只有一位，曾经的大宋骠骑将军颜绰，先皇后颜氏的兄长，也是赵清幼的舅舅，统领大宋数万兵马保家卫国，威名赫赫。

    正当赵清幼于梦境苦苦自我挣扎之时，耳畔一道焦灼的声音宛如从天而降将她从痛苦之中拉离出来，“公主不好了！”

    赵清幼的玉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面容清秀昳丽，樱唇柳眉，肤若凝脂。

    虽已三月立春，风吹在身上还是带着肃肃刺骨冷意，赵清幼出来之时没有穿外衣，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散花百褶裙，披着乐兰顺手拿的一件素绒绣花斗篷，微风拂过令她不禁颤了颤身子。

    此刻身上的寒意恰巧能让她冷静下来整理着脑中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回忆也如潮水般争前恐后涌入她的脑海。

    想到这，赵清幼忽然想到了什么，明眸一滞瞳孔紧缩，醍醐灌顶般惊坐而起，玉手死死抓住乐兰的双肩，情绪激动眼角微微泛红，身子轻颤着问她道:“今岁是建安十一年吗？”

    入眼是红墙绿瓦，假山怪石，一座座云白光洁的巍峨宫阙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这春寒料峭之中，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散发出光彩，重檐叠顶，大气辉煌。

    她仅存的一丝尊严让她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留住了自己的清白。

    颜绰见赵清幼身上单薄，拧眉担忧道:“怎么穿那么少？去府上让你舅母给你做两件厚衣，倒春寒了要注意身子，小心着凉染了风寒。”

    想到这里，赵清幼目光委顿，不由心中一紧。

    若当初颜绰还在，或许大宋就不会那么羸弱不堪任人宰割，或许国破人亡的惨剧就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

    从那儿吹来的风儿似乎都沾染了琼浆玉酿的气息，带着一股香甜。

    可眼前之人又是谁？

    “锦昭公主，陛下有令，要将犯人即刻送往刑场，任何人不得探视，请您勿要为难我们。”

    美人头上春幡袅袅，赵清幼正躺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闭目休憩着。

    官场之上，颜绰为人赤胆忠心，为国冲锋陷阵屡建战功，且军纪严明军容整肃。

    面对无法回头的黄泉路，他心中最挂念的竟仍是她是否被亏待。

    可她不是刚刚从城墙之上跳下来已经咽气了吗，为何会回到踏莎院里来？

    但此刻却美眸紧闭，月眉紧锁，额上浅浅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娇唇翕动似乎在痛苦呢喃着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槛车之中，一个缟色身影背靠着车周竖嵌的粗木，静静而坐。

    赵清幼闻后抿紧樱唇哑言，心中一阵酸楚，她曾想过无数颜绰最后一次会对她说的话，但未曾想过会是这么简单家常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