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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绸插不上嘴，沉默不语地坐着，恍见她娘递来眼色，便忙把案
趁门里还没来人，奚缎云退回几步，细声叮嘱，“绸袄，你大表哥如今任着户部侍郎，是有头有脸的大官人。到了他家里，万事要小心，切勿伤了亲戚情分。”
这一叨扰就是五六年，奚缎云心里过意不去，眼里也兜满愧色，“说起来还要没脸没皮地叨扰府上好几年，真是叫我无地自容。”
花绸轻垂眼皮，袅袅福身，“大嫂嫂康安。”
范宝珠不过笑笑，将衣裳折好交给丫头。
原来花绸定了一门亲事，是嫁到京中候门单家做填房，这回上京，就是预备着等花绸年满十六好发嫁。
冯照妆挥着条绣牡丹的绢子，将花绸搀起来打量，“哟，那年姑妈与姑父在京，妹妹还在姑妈肚子里呢，如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坐快坐。”
奚缎云端丽地福了个身，“请问这里可是户部侍郎奚大人家的府邸？我们是扬州花家，上年写过信到贵府。”
言毕，他抬眉偷偷窥花绸一眼，被她发现，忙不迭地垂下去。缄默一阵后，他将黑靴踟蹰着往右边拐，那脚尖仿佛千斤重，舍不得迈出去，磨磨蹭蹭地拖延。
花绸与她娘就是赶上这时节进的京，由扬州来，雇了辆马车，路上颠沛了两个月。大约是这个原因，花绸对锦绣京师总是隐含憧憬，躲在马车里，偷么将帘子撩开条缝往外瞧。
京城那时候是春末，将热未热，下晌太阳西倾，离屋檐有些近，压得人心里闷燥燥的不痛快。www.modaoge.com
冯照妆窥见范宝珠两团胭脂浮在煞白的腮上，愈发得了意，“好在呢，这原配死了，倒死得干净，膝下无子无女，表妹用不着给人当继母，乐得自在。不像我们府里那位活祖宗，成日把姨娘气得心肝暴跳，也拿他没法子。”
这般说着，走到榻上，朝那范宝珠睨一眼，笑音里似藏了软绵绵的一把针，“大哥哥与大嫂嫂成亲时，姑父与姑妈来家中坐过席，姨娘是后头纳进门的，大约不认得。”
花绸正点头应着，倏见门缝里钻出个小厮，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滚了一圈，“找谁的？”
横竖使不着他奚家的银两，不过是借地方住着，借人口使唤着，这妯娌二人自然没什么好讲。
花绸只好捉裙蹲下来，温柔地捏捏他的腮，“回头姐姐扑一只还你。快去玩吧，慢些跑，仔细跌了跤，要疼的。”
范宝珠理理绢子，勾着唇薄笑，“什么都叫二太太说了，我还说什么？”
他将袍子拽一拽，刻意而随意地别过脑袋，“就你们小姑娘才怕疼。”
骤听见“姨娘”二字，范宝珠脸色微凝，目光收回来，端起青釉盅呷口茶，“嗨，都是一门子的亲戚，客气什么？”
踹完人，转背就一头扎进花绸怀抱，脑门正好磕在她下巴上，痛得他捂着额头，连退几步，嗓子里喧起怒气，“谁不长眼？！”
冷不防的，不知哪里蹿出来两个奶娃娃，歪缠嬉闹，“桓哥哥，给我玩玩儿！”
花绸跟着乖顺福身，“见过二嫂嫂。”
这时节的风总带着淡淡的花蜜香，甜丝丝地勾开花绸的笑眼，瞧着前头背对她的一副小小身板。那孩子穿的是水天碧直裰，上头银线纺着折枝暗纹，一团一团，像罩着她未来的迷雾。
“嗨，姑妈又说这些客气话儿。”冯照妆甩甩绢子，一脸的轻快。
奚缎云忙蹲身回礼，将花绸拉上前来，“绸袄，这是你大表哥的爱妾，快问安。”
这位是二老爷奚峦的正妻冯照妆，奚缎云早年见过，也算老相识，忙引花绸上前拜会，“绸袄，这是你二表哥的媳妇，要叫二嫂嫂。”
正值尴尬之际，倏闻外头窸窸窣窣的珠翠响，须臾在流金溢银的屏风后头，错出来一位曼妙妇人，狭长眼，杨柳眉，笑得十二分亲切，“姑妈与妹妹到了？我才在家听见，忙不赢地就赶来见。”
花绸将眼由朝天高飞的蝴蝶调转回来，粉扑扑的腮挂着歉意，“真是对不住。”
花绸扭头瞧一眼那奚桓，见他遥遥站在一颗豆槐树下头，也在往这边瞧。两人远远一对眼，他不知怎么的，像是被人捉了脏，一股脑提着衣摆跑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间，讲的都是些范宝珠进门前发生的故事。她冷坐一旁，另提起，“说是掇菁撷华高出云表，可都五岁了，连个字也不认得，再不肯踏实一刻坐在案上听先生讲学的。”
阳光由背后把花绸穿透，像颗晶莹剔透的半熟樱桃，高出小孩儿一个脑袋，因此她歪了腰，把他的袍子拍拍，“没撞疼你吧？”
见这妯娌两个隐有机锋，奚缎云不敢造次，含笑点头，“吃过了，谢姨娘想着。”言毕，只推花绸将带来的礼奉上。
刚搁下盅，又听冯照妆追着眼过来，“大少爷就是早年大嫂嫂为我们奚家生下的嫡长子，姑妈还记得吧？他的名字还是大哥哥写信到扬州请姑父给起的。”
那范宝珠听见，剔她一眼，不搭茬，仍旧与奚缎云说话：“从前不认得，如今认了也是一样的。姑妈与妹妹到了我家，可别见外，往后常来与我说笑才好。这时候到，可吃过饭没有？”
说话间，摆手将几人请入门内，又朝另个看门的吩咐，“快去里头说一声儿，姑奶奶她们到了！”
“嗳，多谢姨娘费心。”
那范宝珠笑笑，欹身歪在炕几上，指尖下坠着把银红绢丝扇，正拨动阳光打着转，“好在我早叫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姑妈与妹妹只管先踏实住下，等明儿老爷回来了，再向您请安。”
春风已辞，时值流金烁石好天气，小厮引着三人往府里头进，走到一处黄香木花墙底下，再转由几个婆子引着往二门内走。
奚缎云莞尔颔首，又见她将细细的眼角斜瞥，唇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虽说原先娶了位夫人，不过没两年就生病去了，倒不打紧。这原配没了也有没了的好处，要不然，哪里会叫别人当家？姨娘，您说是吧？”
“妹妹免礼。”范宝珠虚托她一把，使身边丫头上茶果点心，媚色昏昏地落回榻上，“姑妈妹妹快请坐，还不知你们提前了两日来，大老爷今儿在户部当值，也不得空回来拜见，二位别见怪。”
奚缎云见避不过，只好轻笑点头，“那年大少爷出生，请花绸她爹给取的奚桓，掇菁撷华，高出云表，曰桓。”
红晕渐渐爬上他的小脸，两帘浓密卷翘的睫毛簌簌地动，好像整个人间都兜在他眼底。他鼓着肉嘟嘟的腮，瞧着有些恼，不知是恼蝴蝶，还是恼她，“你赔我。”
小厮凝眉想一阵，陡地弯了腰，笑迎下来，“原来是姑奶奶与姑妈到了，姑奶奶信上不是说十八到？府里头还预备着十八那日到城外去接呢！”
只见两侧红墙绿瓦上光影扑朔，最终落在两扇泼绿大门前，院墙上半露风柳，巧遮金树。
好容易遐暨上房里，榻上坐着位妍丽妇人，满头珠翠，头上凤口里吐出一颗红玛瑙，正坠眉心，摇曳风情。
他手上高高地拽着只蝴蝶，四五岁的年纪，却十足十的气势，撩着袍子将紧跟着的幼童踹一脚，笑声蕴含着淡淡的威慑力，“别跟着我，滚一边儿去！”
这便是奚家大房里的妾室范宝珠，因原配太太早年病故，如今是她当家。见几人进来，她懒懒地迎下榻几步，不大端正地福个身，“这两位就是姑妈与表妹？恕我无礼，还不曾见过。”
榻上两张朱唇各含讥讽，两对笑眼暗藏软剑，榻下有奚缎云应答如流，花绸独自坐着，说不上话，兀地将整副弱骨头往椅背上缩一缩。
婆子瞧着他笑半晌，回转过来，接着领人往前行，“这是我们家大少爷奚桓，正是皮的年纪。难得今儿撞了表姑妈，竟没脾气，要换往常啊，早摔碟子砸碗骂人了。”
原来范宝珠过门这几年，还不曾生下个一儿半女，因此说到孩子，笑容有些恹恹。
这回连奚缎云也不知如何搭话，只陪着笑脸，端起茶来遮了半张脸，妄图躲避着妯娌间的暗涌。
这头下了车，是她娘奚缎云上前去扣的门，花绸只在石阶下等候，梳着乌蛮髻，不缀珠翠，生得玉容冰雪肌，一双杏眼骨碌将周遭顾盼一圈，下唇半藏着一颗小痣，仿佛戳破一脸娴静，涌出的一丁点儿烂漫。
听这半冷半凉的语气，奚缎云恍觉自己说错了话。这范宝珠虽是长房奚甯之妾，可如今操持满府家务，最不愿听人提及妾室身份。
另个孩童朝着那蝴蝶一溜追，口里的欢呼声、脚下的雀跃声，皆如卧房里的西洋钟，宿命的齿轮吭哧吭哧地由此开始滚动。
跟来的小丫头抱上来一个包袱皮，花绸解开，捧出一件蝶纹桃粉苏罗对襟褂递到范宝珠面前，又取一件连枝纹的紫缎掩襟衫捧到冯照妆眼前，“二位嫂嫂赏眼瞧瞧，还能凑合穿不？”
说到那单家，冯照妆倒拂一把鬓，将胳膊肘搭在炕几上，眼皮轻坠，手上搓着绢子玩耍，“单家是好门第，又是定国候爵的门户。那单煜晗我也见过，仪表堂堂，今年二十一，过六年，也才二十七。”
倒是冯照妆搁下盅，狭长的眼往下一垂，指端拂过针脚，像是喜欢，“好、真是比活计上的人做得好。表妹小小的年纪，懂事又体贴，那单家有福囖！”
没什么不轻快的，花绸母女虽说是在奚府里住着，可与那单家商议好的，进京发嫁，单府里出银子养活。
稍稍走动几步，适才跑起来，跑了一丈远，又回头。
那头里上了茶，母女俩却都拘束着不吃。
绚烂的蝶翼从他不大点儿的手掌中跃起，像一片装点精致的幕布，朴簌簌掀开，渐渐揭露出花绸那张眉目羞镜台的脸。
花绸一路谨慎抬眼，见各处馨花玉质，白莲结碧，妙石成趣，奇树成荫，荼蘼花漫天坠，扑地舞，一片玉霄云，处处皆是春。活脱脱一个锦绣窟窿，宜酒宜诗，宜情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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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叨扰就是五六年，奚缎云心里过意不去，眼里也兜满愧色，“说起来还要没脸没皮地叨扰府上好几年，真是叫我无地自容。”
花绸轻垂眼皮，袅袅福身，“大嫂嫂康安。”
范宝珠不过笑笑，将衣裳折好交给丫头。
原来花绸定了一门亲事，是嫁到京中候门单家做填房，这回上京，就是预备着等花绸年满十六好发嫁。
冯照妆挥着条绣牡丹的绢子，将花绸搀起来打量，“哟，那年姑妈与姑父在京，妹妹还在姑妈肚子里呢，如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坐快坐。”
奚缎云端丽地福了个身，“请问这里可是户部侍郎奚大人家的府邸？我们是扬州花家，上年写过信到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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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绸正点头应着，倏见门缝里钻出个小厮，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滚了一圈，“找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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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绸只好捉裙蹲下来，温柔地捏捏他的腮，“回头姐姐扑一只还你。快去玩吧，慢些跑，仔细跌了跤，要疼的。”
范宝珠理理绢子，勾着唇薄笑，“什么都叫二太太说了，我还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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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缎云忙蹲身回礼，将花绸拉上前来，“绸袄，这是你大表哥的爱妾，快问安。”
这位是二老爷奚峦的正妻冯照妆，奚缎云早年见过，也算老相识，忙引花绸上前拜会，“绸袄，这是你二表哥的媳妇，要叫二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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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范宝珠听见，剔她一眼，不搭茬，仍旧与奚缎云说话：“从前不认得，如今认了也是一样的。姑妈与妹妹到了我家，可别见外，往后常来与我说笑才好。这时候到，可吃过饭没有？”
说话间，摆手将几人请入门内，又朝另个看门的吩咐，“快去里头说一声儿，姑奶奶她们到了！”
“嗳，多谢姨娘费心。”
那范宝珠笑笑，欹身歪在炕几上，指尖下坠着把银红绢丝扇，正拨动阳光打着转，“好在我早叫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姑妈与妹妹只管先踏实住下，等明儿老爷回来了，再向您请安。”
春风已辞，时值流金烁石好天气，小厮引着三人往府里头进，走到一处黄香木花墙底下，再转由几个婆子引着往二门内走。
奚缎云莞尔颔首，又见她将细细的眼角斜瞥，唇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虽说原先娶了位夫人，不过没两年就生病去了，倒不打紧。这原配没了也有没了的好处，要不然，哪里会叫别人当家？姨娘，您说是吧？”
“妹妹免礼。”范宝珠虚托她一把，使身边丫头上茶果点心，媚色昏昏地落回榻上，“姑妈妹妹快请坐，还不知你们提前了两日来，大老爷今儿在户部当值，也不得空回来拜见，二位别见怪。”
奚缎云见避不过，只好轻笑点头，“那年大少爷出生，请花绸她爹给取的奚桓，掇菁撷华，高出云表，曰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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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下了车，是她娘奚缎云上前去扣的门，花绸只在石阶下等候，梳着乌蛮髻，不缀珠翠，生得玉容冰雪肌，一双杏眼骨碌将周遭顾盼一圈，下唇半藏着一颗小痣，仿佛戳破一脸娴静，涌出的一丁点儿烂漫。
听这半冷半凉的语气，奚缎云恍觉自己说错了话。这范宝珠虽是长房奚甯之妾，可如今操持满府家务，最不愿听人提及妾室身份。
另个孩童朝着那蝴蝶一溜追，口里的欢呼声、脚下的雀跃声，皆如卧房里的西洋钟，宿命的齿轮吭哧吭哧地由此开始滚动。
跟来的小丫头抱上来一个包袱皮，花绸解开，捧出一件蝶纹桃粉苏罗对襟褂递到范宝珠面前，又取一件连枝纹的紫缎掩襟衫捧到冯照妆眼前，“二位嫂嫂赏眼瞧瞧，还能凑合穿不？”
说到那单家，冯照妆倒拂一把鬓，将胳膊肘搭在炕几上，眼皮轻坠，手上搓着绢子玩耍，“单家是好门第，又是定国候爵的门户。那单煜晗我也见过，仪表堂堂，今年二十一，过六年，也才二十七。”
倒是冯照妆搁下盅，狭长的眼往下一垂，指端拂过针脚，像是喜欢，“好、真是比活计上的人做得好。表妹小小的年纪，懂事又体贴，那单家有福囖！”
没什么不轻快的，花绸母女虽说是在奚府里住着，可与那单家商议好的，进京发嫁，单府里出银子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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