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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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得很快，几乎要小跑起来——这是在多次差点迟到的经历中磨练出来的。

    204号道路漂亮的天然小径带人漫步过池塘和草丛，也将不同的命运浅淡地交织，在某个瞬间错身而过，然后渐行渐远。

    无数的人想要到这里来闯荡打拼，她作为孤单又懦弱的逆行者，自然不多时便被这潮流重新卷回这座城市里，机械地奔波在这座空山上。

    她看见他们在新的公寓楼安家，继续重复着祝庆市平淡无奇的生活。

    在换上校服时，她不小心把毛线背心穿反了，在把毛衣脱掉重新穿好后，她愣了下神——她想起了那个梦。

    但小猫怪的确被托付给母亲抚养，那个温和的小家伙不适合长途跋涉，它更爱甜牛奶和刚烤好的蓝橘味曲奇——虽然它也曾有过一段好动的时光。

    等她冲出房间时已经七点十分了，到学校得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她只能抄起桌上的三明治和便当盒，在母亲的絮叨中匆匆离开。

    公寓楼的窄窗，正一家一家亮起。

    此时少女正在茂密的草丛中左右张望，似乎被这弯曲交错的小径弄得辨不清方向。

    三十岁的司徒在异乡的旅店里偶然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个梦。

    她的命运的小径并不与那个古老的梦十分吻合。

    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总爱跟长辈对着干似地，带着些较劲的意味，她想要扳倒那只冥冥中操纵着一切的手。

    司徒一狠心，甚至试图逃一节体育课，可平时上课从不点名的老师居然恰好在那天破天荒地点了一次名。

    在梦中，祝庆市的楼房一幢接着一幢，生长在这块弥漫着钢铁气息的土地上。

    她从斜纹织花中回过神来，她重新将目光放到现在。现在是星期五早晨七点，她该起床洗漱，吃完早餐，然后去学校上课。

    在是否迟到这件事上，幸运女神总是眷顾她的，这回也不例外——她恰好在七点二十九分冲进教室，在老师隐含不满却无由责备的目光中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司徒不知道是否所有十六岁的女孩都会在某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提前得知自己的一生。www.modaoge.com

    扬手与少女道别后，司徒伫立在原地，望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逐渐融化在夕阳里，飘扬的红色围巾如小径般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

    那由童年的羽毛与青春的泡沫轻柔堆砌的幻想，在阳光中晶莹地闪烁着，迷离的光芒使她忘却了她的平凡。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也想过逃离，可要逃离这里实在是太难了——逃离这座被称为“幸福之城”的都市。

    电子闹钟的铃声响起，搅碎这个寡淡的清晨。

    试图从那迭递排列的波浪纹路中获得一些安慰——十六年间都未曾被领略过的惶惑袭击了她。

    在梦里她看见自己完完整整的一生。

    关于过去的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地与自己的记忆贴合，关于未来的每一个日夜都自然平淡、真实得令人心惊。

    那是什么呢？那个梦？

    她发现一切似乎都在不着痕迹地按照那个梦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的体育很好，她想徒步穿越雨林和沙漠，攀登世界上最高的山。

    但愿这只是她的潜意识在作祟。每个该上学的日子她都得穿校服，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陷入迷茫，如一只不慎从树枝上掉下来、一头栽进池塘里的刺尾虫般地不知所措。

    她看见明天——现在应该是今天——的自己在早晨穿反了毛衣，差一点点迟到。

    她看见自己从学校毕业，留在祝庆市找了一份在电视台写新闻稿的工作。

    她已经离故乡很近了——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是苑之镇，204号道路将这座五彩缤纷的花香小镇与祝庆市连接在一起。

    破碎的肥皂泡刺疼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远处的光芒了。

    未来的一切清清楚楚地铺展开，就在她的眼前。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平凡和渺小。

    望着那团蓝色挟着无畏的电光撞向对手，即使知道自己将面对注定的失败，她也不再惶然了。

    那时她还不相信自己构建了那么久的梦幻王国会如此轻易地倒塌，在一夜之间就被夷为平地。

    她也曾有过幻梦，有一些所有十五六岁的少女都有过的梦想。

    望着面前自己斗志昂扬的宝可梦，司徒心中那座矿山的阴影被另一重光芒覆盖。短暂的，也是强烈的，她被点燃了。

    她喜欢冒险，想乘着比雕从离地几十千米的高空中俯瞰地面；她想拥有一场罗曼蒂克的爱情。

    肮脏的泡沫与凌乱的羽毛填满了矿山被掏空的胸膛，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她的心上。她看见十六年间的幻梦在一点点坍圮，分崩离析。

    她，或者说他们，这群生活在祝庆市的人们，也像这些楼房一样，把自己的根深深扎进脚下这座被挖空的矿山里。

    再后来她在一个刚下过雪的冬日午后死去，公寓的窄窗外是覆盖着薄薄积雪的道路，她知道这些洁白很快会在车轮下化为泥泞。

    她的眼中只有远方朦胧地发着光的前程——她从来没想到过，她会平凡到只能在一个充满冒险与热血的故事里充当一个一闪而过的路人，一个被主角轻松打败的小角色。

    虽然她毕业后的确去了电视台工作，但她成了一名记者。

    当她从那个长长的、无声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阳光刚好把斜纹织花的窗帘映亮。

    少女手中红白各半的球落地，一道白光过后，一只圆企鹅站在她的身前，已经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

    很快把躲在教室里的司徒捉了出来，那节体育课她最终还是上了，并且和梦中一样，在短跑比赛中拿了个第一。

    她想用匆匆的脚步掩饰自己的慌乱，可是糟糕的情绪依旧一丝一缕地从每一条没有掩饰好的裂缝中冒出来，并被她的宝可梦敏锐地捕捉到。

    她看见七岁时的自己从游园会上赢来一只皮皮布偶，那只布偶此时正躺在床尾，小豆眼仍然黑亮。

    她就是“主角”吧，她是那类追寻梦想的人吧。那么她就是自由的吗？

    她热爱宝可梦，想成为杰出的宝可梦训练家。

    她也没有和那个推销员结婚——她的伴侣是她的同行，一样地爱满世界乱跑。

    傍晚她带着小猫怪漫步在204号道路南段掩在茂密草丛间的小径上，与一个新人训练家少女交手。

    后来他们有了小孩，他们的小孩长大，成家，也有了他们自己的小孩。

    小猫怪蹭着她的脚踝，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她打转，试图引起自己情绪低落的主人的注意。

    她的追梦的路，会不会也是作为一个游戏般地早已被安排好的吗？就像自己被置于这座城市里，潦草地度过一生一样？

    她看见自己被拘束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根据电子邮箱里收到的资料撰稿，她戴上了眼镜，不厚的镜片倒映着电脑屏幕淡淡的光。

    小猫怪敏捷地从司徒背后窜出，落在圆企鹅面前，弓背龇牙亮爪，同样是剑拔弩张。

    司徒失败了。在课堂测验上她尝试过将一道自己本该做对的题目故意写错，可是老师却漏过了那个错误，她的测验分数仍同梦中的一样，一分不差。

    她大踏步走上204号道路曲线优美自然的小径，小猫怪小跑着紧跟在她的身后。她看见了那个戴着白色针织帽、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少女——她们在梦中曾有一面之缘。

    司徒快步走在祝庆市南北走向的主路上，远远地便能看见204号道路一片葱茏的路口。

    无论她怎么努力，各种事情的结果就像是烧制成形的陶器般，除非打碎它，否则再也不会改变。操控着这一切的，是“命运”吗？今早醒来时的惶惑心情再一次抓住了她。

    “认输吗？”她听见命运在她耳边悄声低语。

    那个少女和她的搭档的确实力强大，她输得心服口服。

    “小猫怪，”她命令道，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声音响起的刹那消散，“撞击！”

    她想要逃离这矿山般空洞的生活。

    她看见自己和一个在宝可表公司做推销员的男人结婚，小猫怪被她托付给妈妈。

    司徒觉得有什么在操控着她，在随意地摆弄着她的生活。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她决定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局面。

    司徒转身，慢慢地朝已经被夜幕笼罩的祝庆市走去。

    可是恰好没迟到一事并没有让她得到该有的那一份庆幸与窃喜，相反地却让她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这和她梦里预见的未来一模一样。

    她看见昨天的自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买了一袋蓝橘味的饼干，与小猫怪分着吃。

    刺尾虫在汪洋般的池塘中挣扎着，吐出的丝因无处附着而徒劳地漂浮在水面上，很快被轻微的波纹挣断，沉入幽深的水底。

    她快步上前，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来一场宝可梦对战吧！”

    甚至还慷慨地给他们提供了一些路费。

    她坐在那里，微觑起眼，长久地凝视那一小方朦胧的光***迫自己全神贯注地研究那块布料上单调重复着的花纹。

    她得抓紧时间，不然就会在七点半开始的第一课上迟到，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熬过四十五分钟。

    她不想看，只想小小地打个盹，于是她疲倦地阖上眼，冰凉而沉闷的空气让她觉得很累，累到再没有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

    少女似乎被她不甚客气的语气吓了一跳，不过她爽朗地一笑，很痛快地接下了挑战。少女的笑容里浸透了阳光，晃了司徒的眼。

    少女走了，走向她的光明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