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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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长宁逐渐忧心。

    夜里子时。

    这个世道，妖贱，人贵。

    他是个果断决绝的人。意识到这一点，袖中如玉修长五指稍微施力，折断了名为“方澄”的音讯符。这音讯符他近身带了三年，从未分开过。方才是发讯给方澄，弄错了人才发到付长宁这里。

    其实这一问是白问，妖修经了手的东西，谁都嫌脏。

    女修中意首饰里的玲珑心思，男修偶尔会得到意外之喜。普通人十分愿意沾点儿仙气儿的东西。锦绣楼客似云来，如日中天了数百年。

    锦绣楼的小掌柜见付长宁从眼角到眉梢都溢着喜气欢乐，恭敬朝付长宁倒了声喜，“姑娘定是喜事将近了。小掌柜提前向您道一声恭喜。”

    付长宁拉紧领口，脑袋往里缩。抖了抖披在脑后的头发，让它们挡住不断往后脖子里灌的风雪。这雪像一根根小针，接触到皮肤就化了，冰冰凉的，带起后颈一阵战栗。

    “我要一对龙凤烛，最值钱的那种。”付长宁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柜台快步过去。挺起胸，下巴扬得很高。简直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

    但后颈上的五指触感好真实。这年头的幻觉都这么有实感吗？

    不远处的拐角，巷子年久失修，树影参差。聂倾寒缓步而来，树影层层掠过肩头。

    付长宁也嫌。但架不住‘归心’实在是太戳她了。找遍锦绣楼只怕也寻不到比‘归心’更合心意的。

    付长宁的笑是暖的，这雪夜在她脸上都仿佛带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很温和。

    聂倾寒功体废了三年，付长宁搬过来跟他住，就近照顾。这就导致即将成亲，日子却过得没什么差别。没一点儿成亲的感觉。

    付长宁上下打量着聂倾寒，关心溢于言表。见他无事，舒了一口气。呲着一口白牙笑起来，“我刚来的。止戈殿的事情很棘手，你刚接手，一定没吃东西。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你最喜欢的。”

    锦绣楼是天下最大的首饰楼。做工精巧是基操，难得的是首饰里另有乾坤，或含须弥芥子，或藏隐身、防水、符咒、封印等功法。这些功法中万中有一是元婴大能、上古遗迹、仙器残骸的遗留物。

    接受付长宁，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与她在一起，也许能让他忘掉方澄。

    “你！”杨深衣气得跳脚，想动手。在妖（小掌柜）面前失了气度，不就是折辱自己。再说了，和聂倾寒交恶不好。

    付长宁怀里揣了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油纸包里透出桂花的香气，里面是雪白的桂花糖糕。还冒着浅浅热气儿。

    嗓音如碎玉击冰，说出“长宁”二字时，这玉就有了温度。成了一片暖玉。笑也真实起来。

    龙凤烛凡间才有。付长宁要成亲，豪气得很。一路杀到锦绣楼去买。

    成亲起码得带点儿红吧。

    寒风搅着雪渣子在空荡荡的街头巷尾不断穿梭。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直到清淡的嗓音在耳畔慢悠悠响起，“长宁，嫁给我，做我的道侣可好？”

    付长宁待不下去了，转身跑回聂倾寒府邸。

    付长宁一下子就被‘归心’晃了眼，爱极了。

    抬袖遮鼻，睨了一眼小掌柜，轻笑道，“付长宁，光顾妖，也不嫌晦气。”

    正窃喜着，后颈突然被指节轻轻按了一下，整个人往聂倾寒怀抱里扑过去。

    “天这么冷，你等不到我就走。何必站这里受冻。”付长宁胳膊肘处积了浅浅一层雪，明显站了很久。聂倾寒解下披风，给她披上。

    付长宁手足无措，唯恐唐突了聂倾寒。手忙脚乱地在人怀里挣扎，活像一只被烫到的螃蟹。

    听说上次有人买了副对联，里面竟有一道元婴巅峰修士程一叙的护身罡气。

    付长宁暗自嗅了一下披风，没什么冷梅、幽香、柏松等臆想中的味道。但是吧，被聂倾寒的味道给包起来，想一想就令人嘴角不住地往上扬呀。

    一通乱找，终于在一口攒珠配金的大箱子里翻到一对美轮美奂、世间罕有的龙凤烛。‘归心’在它面前被衬地黯淡无光。

    原来是个妖修。难怪通身气度，只能做个小掌柜。

    考虑到这两点，杨深衣咽下这口气，扭头就走。留下一句阴阳怪气儿的话，“哼，龙凤烛。”

    脑袋往后努了努，确实碰到了实物。下巴搁在聂倾寒肩头，衣料的赤金滚边垫地膈应。视线越过聂倾寒宽阔厚实的肩膀，风卷起漫天雪渣子在空中旋转映入眼帘......

    咦？搁在肩后的手批披风怎么慢下来了？慢得好呀，被包裹的时间再长一些就更好了。嘴上欲拒还迎道，“我皮糙肉厚不碍事，你会冷的，快拿回去。”

    聂倾寒不是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而是他的细致和期待从来不是给付长宁。

    付长宁环视聂倾寒府邸，家具永远摆得一丝不苟，清一色的灰蓝色，像聂倾寒这个人一样泛着冷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包东西的时候，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抚过账本，“讶”了一声。

    小掌柜拿起账单，指尖轻点。好大一颗墨迹，但不影响它的效果。待墨迹干了些，便夹进账本中。

    他发了通讯符说想她。这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聂倾寒执掌止戈殿雷霆手段，树敌不少。

    “这不是付长宁么，你来买龙凤烛？”路过的女子转过身，有点儿意外。突然想起聂倾寒下月初二娶付长宁，上下打量付长宁，啧道，“你哪点比得上方澄，聂倾寒竟松口要娶你。罢了，他都愿意自降身份娶你，我能说什么呢。”

    除了‘执此一生’，还有谁。

    付长宁屏住呼吸，“你、你认真的？我跟你说，我不经逗，会当真的。”

    方澄，我不再等你了。

    风太大的幻听？

    付长宁点点头，“要。再添一些红纸、凤冠霞帔......你看着什么囍庆就来点儿什么，一齐送到聂倾寒府邸。”

    “怎么了？”付长宁才不会在意妖怎么了，正如人不会在乎赶路时脚底的石子。除非这颗石子扎到了你。

    清澈的一双杏眼四处张望，在等聂倾寒。

    聂倾寒鬼使神差地想更进一步。

    “长宁从不失约，是我来迟了。抱歉啊。”

    “给你知道了我的好，岂不是死缠烂打要娶我。”那画面想想就令人窒息。付长宁拧了拧眉，十分庆幸，“幸好你有眼无珠。”

    聂倾寒不爱吃甜食。方澄喜欢，他在外面见到就会买。

    小掌柜收起的动作一顿，垂首敛眉对着付长宁背影遥遥一敬。

    小掌柜眉眼微抬，眼角一点红痣添了一丝潋滟，“咱们楼龙凤烛做得好，每十年才出一对最好的‘执此一生’。只是这最好的，三年前就卖了。姑娘可否屈就，另选别的。这对‘归心’就很衬姑娘。”

    不由自主放轻声音，生怕惊动美梦。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付长宁耳边一懵，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笔的手有点儿发虚，“你说什么？”

    墨迹顺着笔尖滴到账单上。

    付长宁心中突然忐忑，成亲会如期吧......

    脆生生应道，“行，包起来吧。”

    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架不住难得啊。

    小掌柜：“姑娘，还要‘归心’吗？”

    他与方澄爱的刻骨铭心、世人皆知。为了方澄失魂落魄、功体被废的那三年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可付长宁一直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总给他买这凡间小玩意儿。

    付长宁有点儿遗憾，直到小掌柜双手垫了绣帕捧出‘归心’。

    聂倾寒行动力极强，付长宁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婚期很快敲定下来。就在下个月初二。说完事儿聂倾寒就回了止戈殿。

    长身玉立，虽身着赤金滚边红衣，云纹奔腾图案一片祥和，但薄如利刀的唇带着几分戾气。面容清新俊美，明明带着笑，却无形中拉开一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

    锦绣楼就是不一样。连小掌柜都长得这么精致工整。嗓音平铺直叙，不卑不亢。虽然姿态放得很低，但没人敢把他当下人看。

    这女子是杨深衣，方澄的好友。见证了方澄与聂倾寒的所有。因此不怎么看得上趁虚而入的付长宁。

    “三年前，‘执此一生’便是送到聂倾寒府邸。”小掌柜重复了一遍。妖修成交的交易少之又少。上一笔恰好是‘执此一生’的交易记录。

    “三年前，‘执此一生’便是送到聂倾寒府邸。”小掌柜手下动作不停，将东西打包好放在一边。拿出一张账单请付长宁签字。

    付长宁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聂倾寒很忙，顾虑不到这些小细节。她出门买一些龙凤烛之类的讨个囍庆。

    难怪别的柜台爆满，这里冷冷清清。因为小掌柜是妖。

    连人带披风整个结结实实搂紧怀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心中如此畅快，“嗯，再认真不过。聂倾寒求娶付长宁。你不用现在给我回答，想好了再说。”

    卖了？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付长宁一个熊抱扑进聂倾寒怀里。嗓音清脆，笑声如银铃荡在空中。

    ‘执此一生’之下，是精致的凤冠霞帔、喜袍......什么都有，当场拜堂都绰绰有余。

    她就随口一问。

    这毫不掩饰的欢心，暂排聂倾寒的烦闷。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付长宁双目瞠圆，她听到了什么？

    聂倾寒一愣，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