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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过了九月,晴雯才终于将记忆里的种种,和贾府各处的人、事、物一一对应串联起来,再不怕被人疑心了。

    不等晴雯和麝月、秋纹说话,袭人就走了进来。

    万一是府里人丢的,被她捡了,如今又看不见了,可要怎么还回去呢?

    “好个没良心的,我急慌慌地给你拿药,你倒拿我解闷儿!”

    这瓶子不过拇指长短,看着像是装丸药用的。

    加上带着玉瓶的时候身心舒畅,晴雯心里愈发觉得,这玉瓶是自己的奇遇。

    此时蓉大奶奶重病,想来她应当也到宝玉房里当了两年差了,不是十三就是十四。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晴雯顿时抓紧了被子,手脚缩成一团,愈发不安起来。

    晴雯倒了茶,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蓉大奶奶的兄弟秦小相公。

    偏偏她醒过来的时候,正值贾瑞新丧,贾府一向排场又大,又顾着礼节,府里的下人们都忙得像什么似的,并不怎么得空。

    “瞧你一天急脚鬼似的……”麝月忙披了衣服起身去翻找伤药,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

    “秦钟这几日身上不好,我一个人去旁的地方也着实没趣儿,倒不如回来。”宝玉往椅子上一歪,说道。

    正这么想着,晴雯收好银子,目光在箱子里一瞥,却瞥见了一枚玉白色的小瓶。

    说着,就下了隔扇后的小塌,走到平日做针黹的地方,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佯作认真地忙碌起来。

    晴雯垂下长长的睫毛,心想:

    不想那瓶口上有一个破裂的豁口,正好硌在掌心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流出不少血来。

    伤口呢?

    等她走了,晴雯才放下绣绷,转了转眼珠,看向秋纹,问道:“我刚才听见你说去找金钏儿姐姐玩,可有什么趣事?”

    但晴雯赎身前总得继续当差,且求得主家恩典之前,也不能露了赎身的心思,免得得罪了老太太、太太们,反倒功亏一篑,因此这些衣裳钗环即便再如何值钱,赎身之前,也是不能轻易当了的。

    晴雯低头看着自己比死时略显娇小的手掌,再回想起半梦半醒时听见秋纹说的话,大约知道了自己此时的年岁。

    然而一直到天亮,这瓶子也没作怪。

    罢了,争一时之快,又哪里比命更重要呢?

    晴雯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这样一个玉瓶,于是拿起玉瓶端详起来。

    凑近去闻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

    她从分到宝玉房里一来,便是二等大丫鬟,月钱是一吊钱,府里的丫头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出,有钱也没处花去,如今两年多过去,攒下的银子也有十七八两。

    恰好这时宝玉走了进来,说道:“给我倒杯茶。”

    “晴雯姐姐,快醒醒神儿。”

    可照着水影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容光焕发的脸。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丫鬟,怕自己手里捏着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转来转去,引人怀疑,只好先把瓶子藏进怀里,锁好箱笼,才去榻上睡了。

    晴雯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而复生,但做游魂那些年的经历,倒让她不至于因为复生就一惊一乍的。

    晴雯思来想去,不免好奇瓶上的另外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用描花样子的笔,依样画葫芦地将八个字抄写下来,打乱了顺序,准备拿去请教林姑娘。

    “嘶……不得了,麝月!快帮我拿些药来,手割破了。”

    “我前儿去找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姐姐玩,听里头说瑞大爷不知怎的得了重病,一年也不见好,昨晚上人就去了。”

    晴雯只好放下纸笔,去拿茶壶,“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只是蓉大奶奶离世的时候,她却刚好一十五岁。

    “哪个瑞大爷?”

    想到自己死后在贾府看到的一切,晴雯藏在睫毛下的目光略有些复杂。

    或许是死时不甘,从身死之后,她的魂魄就一直留在贾府,直到贾府败落才堪堪离去,浑浑噩噩地飘荡了许久。

    映入眼帘的是个十三四岁、做大丫鬟打扮的女孩,不是秋纹又是谁?

    两个衣着光鲜的丫鬟从南边的穿堂走来,进了碧纱橱。

    瑞大爷如何死了病了,她倒记不大清。

    “怎么把她叫起来了?”

    看左右无人,晴雯忍不住把玉瓶拿了出来,对着光仔细看起上面的字来。

    只是……

    在低头的那一刻,晴雯失了声。

    晴雯本意也不是问瑞大爷,因而提起了东府的蓉大奶奶,趁着秋纹说话,旁敲侧击地问出了如今的年月。

    晴雯不死心地将瓶子捏在手里,转了一圈,却惊讶的发展,瓶子上的豁口竟然也不见了!

    更何况,像她这样卖了死契的丫鬟,要想赎身,银子反而是最不要紧的一项,年岁和主子的恩典才更要紧,

    听着不像是道门收精怪的法器,倒像是养人的好东西。

    “你写什么呢?给我看看。”

    晴雯本想再睡过去,却被一只小手推搡了几下,不得不醒了过来。

    听见说话声,晴雯抬起头,向说话之人看去。

    蓉大奶奶已病了快两年了,再过几日,就要到秋天了。

    袭人就是这样,责备人也这么温柔和气。

    晴雯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玉瓶收进荷包里,贴身带着,心里思索着玉瓶的来历。

    “快来看,是谁在这躲懒!”

    晴雯拿不准重活一次,自己的脾气能改观多少,又不想自己日后也像其他下人似的,被当街发卖,心中百转千回,拿定主意隐忍到自己十七八岁时,得了恩典,赎了身契,过安分日子去,总好过被人诬陷成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耳边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说话时,晴雯的眼睛在眼皮下转了两圈,只觉得眼皮发沉,要醒不醒的。

    只是晴雯刚刚醒来,与前世此时中间隔了许多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总得先理清头绪,才能早作打算。

    晴雯心里愈发迷惑不解。

    这一天,等宝玉睡下,晴雯才回了隔间,打开箱笼,数了数手里的银子。

    瓶子里没有丸药,只有浅浅一层绿色的膏体缓缓流动,翡翠似的,甚是好看。

    然而她低头一看,立刻用指头戳了一下晴雯的额头。

    晴雯拔开瓶口的塞子,往里看去。

    晴雯惊疑不定地低下头,看着明晃晃卧在自己手心里的玉瓶,再看看麝月不似作伪的样子,心如擂鼓。

    怕自己举止有异引人怀疑,晴雯不敢立刻四处走动观察,只得暗自忍耐,安安分分地做好份内之事,不敢行差踏错,只等得了空才走动走动,借着景致,暗自回忆过往。

    只有瓶底是普通的字体,写着“四善宝瓶”四个小字。

    看晴雯不说话,麝月自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哼了一声,忙抱着膀子钻回榻上去了。

    看到玉瓶上似乎有字,晴雯忙凑近去看。

    瓶子上一共十二个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都有两个古体字,晴雯一个也不认识。

    晴雯昔日刚分到宝玉房里时没多久,就随着宝玉去过东府赏梅,因而记得很清楚,蓉大奶奶是她分到宝玉房里第二年八月得了重病。

    “我看她是睡傻了,一会宝玉回来,看看笑不笑话她!”麝月在一旁笑着嗔道。

    她知道自己早死了许多年了。

    为什么麝月看不见玉瓶?

    夏末,荣国府。

    想通了今后该如何处事,晴雯抬起头冲着袭人笑道:“多亏袭人姐姐顾着我,睡了一会儿,倒觉得好多了。”

    好在晴雯的担忧没有成真,一连过了好几天,她也没听说府里谁丢了东西。

    她不是死了吗?

    “哪有什么趣事,是那院儿的瑞大爷没了……”

    “我才被瓶子割了手,怎么……”

    至于平日和节日里各房主子们赏的金银锞子,反倒比月银还多些。

    晴雯早起洗了脸,本以为一宿没睡,眼睛都要熬青了。

    “你就编吧!这儿哪有瓶子?”麝月没好气地说道。



    晴雯的眼睛倏地瞪大,惊疑不定地观察起四周来。

    “我刚瞧见她头疼,脸色煞白煞白的,才扶她进来歇歇,偏你们两个过来闹她。”

    麝月、秋纹……

    晴雯这一下挨得冤枉,立时说道:“我几时——”

    府里的丫鬟到了十七八岁,或是由主子给配了小厮,或是留作通房,除了这两样,就是放出去外嫁和赎身了。

    晴雯前世没有做姨娘通房的念想,今生更不可能有。

    袭人立在原地,纳罕地看了晴雯一眼,刚想问什么,突然想起宝玉这时候该快回来了,于是也没再多问,赶忙往碧纱橱外间去了。

    “就是宝玉的西席先生,贾代儒老爷的独孙,瑞大爷。算起来,这瑞大爷还是宝玉的兄长呢……”

    两个丫鬟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按理说,贾府的大丫鬟们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些,平时分派的衣裳钗环也精贵。

    那边宝玉吃了茶,一抬头就看见晴雯放在一边的纸笔,立刻起身走过去查看。

    这么算来,如今正是她十四岁的时候。

    不想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竟又活了过来。

    这一睁眼,晴雯才突然觉出不对来。

    哪里有死人睡觉还能醒来的道理?

    半夜时分,晴雯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心想着,莫不是有高人识破了她是个游魂野鬼,所以丢了这个法器前来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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