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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媚珠点点头:“自然要住的。这回姨母赶我走我也要留下。”

    许芳英斜倚在榻上,云淡风轻地威胁说,要么嫂嫂现在点头同意,要么她明日去面圣,干脆求一旨赐婚下来。

    有时,许纵也会觉得妻子过于活泼了些,失了女子应有的娴静。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在院子里嬉笑玩闹。

    见原本气息微弱到近乎不存的女孩竟然吃力地睁开了眼,许芳英转悲为喜,甚至匆匆去圣上面前求了一名太医出宫为她诊治,柳媚珠才得以转危为安。

    过去个把月,许纵才从公事中抽出身,偶然自下人口中得知,妻子搭葡萄架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

    但究其根本,是柳媚珠对这位同她亲如母女的姑母心中有愧,故而选择了逃避。只好用一个拖字诀,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

    如今柳媚珠就站在他眼前,立在那个葡萄架下,好像从彼此错失的时光中对他远眺。

    第二日,许纵特意吩咐人从库房支取了一盒百年的长百山人参。

    “上回见你,还是六七个月之前的上元节。姨母刚知晓你们俩人和离的消息,可以同我说说其中的缘由吗?”

    直到两人和离,那袋种籽撂在库房干瘪发皱,再结不出一花半果,院子里的葡萄架最终也没有搭起来。

    之所以不告诉许芳英,其一是姑母曾吩咐过许府诸事不得再闹到她面前。

    世上最好的事莫过于虚惊一场。柳媚珠安心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她想这几日是走不开了,得派个人去告诉许淙山一声,别让他去高阳观扑了个空。

    纵使旁人劝解都是无心之举,柳母也自陈是巧合,然而吴淑兰自觉被比了下去,脸上暗淡无光,羞愤地掩面而去。

    柳媚珠呢,则两手揪起短衫下摆,形成一个小兜,很随性地将葡萄都盛到这个小兜里。

    明月半墙,夜色已深,柳媚珠想与姨母同榻抵足而眠,许芳英却怕给柳媚珠渡了病气。

    她叫人早早便收拾出了一间厢房,柳媚珠虽然来的突然,却也能舒心住下。厢房里的被褥都散发着一股太阳光暖烘烘的气味,决计是今日提前拿出来晾晒过。

    这样亲密的举动,任是谁也无法否认。事情陷入僵局,许芳英出马,她同吴淑兰屏去下人,只单独谈了一盏茶的功夫。

    柳母生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好女儿,现在竟然想进她许家的门,嫁给她的儿子,哪儿来的这种美事?

    好友亡故后,许芳英悲痛不已,将她留下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尤其是生而丧母的柳媚珠。

    成婚第二年,柳媚珠说想搭一个葡萄架。她每隔一段时间,总冒出几个格外新奇的点子。

    透过交叉纵横的枝叶,斑驳的日影印照在她身上,显得她脸小小的、亮亮的,整个人像是一轮封存在他回忆中的明月。

    此时,他既想大步迈进去,见见她的脸,可一想到从她嘴唇中吐出的话语,心里竟然破天荒地打起了退堂鼓。

    柳媚珠讪讪从许芳英怀里出来,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榻上,含胸缩背道:“我与许纵一个月前分道扬镳,未将此事告知姑母,是我疏漏。www.niantao.me只是……我和他究竟是破镜难圆了。”

    许芳英认真听完,心下便有了定数。她将前因后果记在心里,道:“既然来了,不若陪姨母住几日?”

    文福郡主膝下无子,许纵是她的亲侄,理应前往侍疾。抵达别院时,便听到院子里传出来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举止间挨得实在太近,脑袋几乎要靠在一块,水珠自他墨黑的鬓角滑落,一迳滴到柳媚珠扬起的脸颊上,滚落于少女粉白的、因冷而颤动的唇瓣上,消失在浅红的唇缝中,不见踪影。www.chunyin.me

    可忽而有一日,许纵下值回来,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柳媚珠也一反常态地坐在屋里。

    她这回要搭葡萄架,说等到七八月份,他便能吃上自己种的葡萄了。妻子向来喜爱侍奉这些花花草草,许纵并不过多干预这些。

    “和姑母还说这些客套话?我们媚珠一颗赤子之心,想必定是吃了很多苦,才决心与他分开。你自己也不好受,姑母置身事外,又怎么能苛责你不够周全?”

    毕竟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许纵搂着柳媚珠上的岸,身子贴身子,他的胳膊箍着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衣衫全数浸湿,粘在身上,身形一览无余。

    宛若同样再没有出现过的冰糖葫芦与香皂,这个葡萄架也成了她随心所欲、有失妇德的铁证。

    柳媚珠一五一十同她说,不过出于谨慎考虑,还是隐去了胡金棠与曹锐昶的关系。只说许纵纳了妾,加之在许家过得艰难云云。

    她握住柳媚珠的手:“好孩子,无论我是你姑母还是姨母,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便不必有后顾之忧。既然和离了,媚珠若是介怀,唤回我姨母也好。”

    许芳英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

    *

    出来后,吴淑兰怒形于色,却忍气吞声,只好答应了。不答应不成,吴淑兰拿这个毕生未嫁、顶着文福郡主尊贵封号的小姑子没半点法子。

    “真是个促狭鬼!倒像是我不愿你住似的。”

    若是吴淑兰不松口,柳媚珠便只剩一条路,便是断去红尘,去青灯古刹了却余生。

    下一刻,男子宽大的外衫便罩住了少女楚楚可怜的面容,令旁人无法窥视半分。

    那时候柳媚珠还唤她姨母,定亲后跟着许纵改口姑母。两人一同坠湖后,柳媚珠名声毁了大半,唯有两家结亲这一条出路。可吴淑兰冷着脸,咬死了不让柳媚珠进门。

    她牵了牵嘴角,说是自己一时没了兴趣,又觉得麻烦,便叫人收拾了。许纵没有上心,只当她小儿心性。

    可除了许淙山,好像还有一些人和事被她遗落了。实在记不起来,柳媚珠索性抛之脑后,沉入了梦乡。

    亲如母女一词,是丝毫不为过的。许芳英与柳媚珠的母亲自豆蔻之年起便是友情深厚的手帕交。

    柳媚珠正缠着花嬷嬷学采葡萄。花嬷嬷示意给她瞧,她一手拖住葡萄,另一只手擎着一柄剪子,贴近果柄处嘎巴一剪,修建掉一些坏果,剪下的葡萄便由柳媚珠接着。

    她兴致冲冲地准备起来,搬来了支柱、买好了葡萄籽,在院子里铺排开了,干劲十足。

    许纵发现此物果真比皂豆洗得还干净,被他夸了一句,鼻子都要翘上天去了。

    如今说起这些往事,心底坦然了不少,间或隐隐作疼一下,却没有当初那么难捱了。

    “……好,姨母。”

    许纵不是不舍得给柳媚珠送布匹钱粮,只是他不愿意。他是顾虑着——若真一回付清,是不是他与柳媚珠日后真就一干二净、再无交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纵呼吸一滞,意识到柳媚珠也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绪,畏怯与惊喜一股脑挤上心头。自上回柳媚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两个人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例如将糖霜裹在穿成一串的红果上,谓之“冰糖葫芦”;或是从厨房借来一小罐猪油、盐与柴木灰烬,乒乒乓乓摆弄了几天,弄出一块光滑的方形之物,取名“香皂”,得意地拿给他用。

    缠磨许久,柳媚珠总算与许纵定下这门亲事。刚嫁到许家时,吴淑兰的磋磨尚且不敢摆在明面,多是趁着祭祖、请安时趁机发难,让人挑不出错。

    她卷起一旁的书,在柳媚珠额上亲昵地轻敲了一下。

    她耿耿于怀,既而在诗会上同柳母斗飞花令,对方却再度险胜一轮,面子里子全失,这回彻底结下了龃龉。

    可既然到了姑母门前,又是为探病而来,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许纵踏入院门,往笑声来源的葡萄架下一瞥,目光便不动了。

    是媚珠的笑声。

    姨母嘴上不说,刚寄了信出去,便命人收拾厢房,心里也是很想她的。

    至于长安城传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流言,许芳英是半分也不信的。

    主要是许芳英的身子每况愈下,柳媚珠为了不叫她担心自己,只肯将受过的苦小心藏起来,在许芳英面前强颜欢笑。待姑母一搬去别院,吴淑兰才不加掩饰。

    她身子病弱,自己不好前去,便遣人时不时往武安侯府嘘寒问暖,逢年过节皇宫给的赏赐,许芳英眼睛都不眨一下,全挑着珍贵的首饰给她送过去充门面。

    可回到当下,她已经不是自己的妻子了。

    见柳媚珠又被感动得泪眼汪汪,扑簌簌往下掉眼泪,许芳英失笑地为她拭去。

    怎样都好,他想,只要媚珠不要再对我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这无疑是许纵生平最不齿的懦夫行径。

    姑母为她和许纵的婚事耗费几多心力,她写下那封和离书时,唯一觉得对不住的许家人,仅姑母一人而已。

    吴淑兰出阁前,尝于某年踏春时不慎与柳媚珠生母的衣衫花色样式相撞,偏偏当日柳母身上的布匹是颇为名贵奢华的云锦。

    柳媚珠十二岁那年一穿过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把她抱在臂弯中泪如雨下的许芳英。

    两个人浑身都湿漉漉的,众目睽睽下,许纵脱了外衫,他俯下身,为柳媚珠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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