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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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说。

    敌人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谈呢。

    杀了她，或者囚禁她，将她重新变为自己的试验品——

    “我早就不是好人了。”

    博士不会问闻音是否想留下，就像闻音如果有机会，也会利落地杀了他。

    那时候她尚且没有面对和属下的离别，也不知晓邪眼的诞生是何等恐怖残忍，但是她骤然挥刀的手不曾犹豫过，侧颊溅上鲜血的时候也不曾动摇。

    只是他仍然不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支撑了五百年，就已经是这副身体的极限了吧？你须得承认，你快要死了。”对方以异常笃定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语调里像是带上了几分疑惑。

    博士精准地计算着深渊的力量会给闻音带来的影响，知道她的生命即将会在什么时候终结——那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毕竟，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窒息的痛苦中保持清醒，最痛苦的时候，闻音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唇色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不需要过问闻音的意见——因为他们依旧是生死仇敌。

    他忽地嗤笑一声。

    他认真地端详着这张茫然而苍白的面容。

    但语气里又含着绝对的笃定，像是在许下什么海誓山盟般的誓言。

    “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记忆总是很好，因此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在实验室中相见的时候，他将她扣上实验台时，闻音的足踝便如眼下一般，皮肤白皙，骨骼圆润而均衬，像是一抔清透而不带一丝污垢的白雪。

    她垂下眼帘，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因为胸腔疼痛难忍，每咳嗽一声都含着剧痛，唇边也慢慢溢出鲜红的血。

    闻音却突然扯住他的袖口。

    博士原本想为了实验制造出更多的切片，但或许是闻音的存在拉高了他的要求，面对那些和自己出于同源却或多或少总有瑕疵的切片，博士的不满也愈发扩大。

    闻音对于他究竟是什么——博士其实也不知道。

    “我的研究比你要深入的多，闻音。仅仅是窥探到他死前的一个画面，我就已经知道，你为了从须弥活着离开，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了。”

    但是和深渊同行的心，并不是一片温柔的纯白。

    这就足够了。

    眼前的人微微仰头看他，下一瞬却忽地笑了，轻轻歪了歪头。

    她知道。

    博士半弯下腰，似乎想将她抱起来，送到实验台上去。

    他们先是敌人，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只需要得到她就行了，无需在意究竟是用什么手段。

    “从今天起，你是属于我的了——你只属于我。”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只她最为特殊。

    “别告诉我，你只是不想邪眼继续在愚人众中流传罢了。虽然这符合你一贯的侠义性格。”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他垂着头，手指却继续细微地缩紧，虽然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威胁。

    闻音沉默着。

    “我想杀你，从来不是因为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邪眼和你的实验只是其中一个小原因罢了，甚至谈不上重要。”

    力量很轻，但是博士顺着她的力道停了下来，瞳孔里重新勾起含笑的冷光。

    博士是没有办法让她为自己停留的，就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闻音放弃自己的实验。

    你看，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身体已经不能再使用了，要赶紧启用自己为她准备的新身体。

    相反，她迎面而来，向博士张开双臂，像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世俗的情感只是对这种需要的侮辱。他曾经漫不经心般地想过。

    博士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像是变戏法一般抽出铁索来。

    她的意识好像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连同这具脆弱的人身一起。

    他甚至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个类似切片的身体，只等她来，将自己送回他的实验室里。

    于是，他开始筹谋如何达到目的。

    闻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不流畅，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有些气喘，说上半句话声音便又变小一个音阶。

    博士的心脏骤然勒紧，极度的兴奋感和将要压不住的畅快却在下一刻陡然袭来。

    他需要这个人，他要得到她。

    在遇到了最合心意的一个之后，其余的，哪怕是曾经的自己，都变得没有吸引力起来。

    又或者，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说服自己罢了。

    偏生她还如此懂他，很多时候，与她交流从不需多言，明明是生死仇敌，可她总能无比精准地揣测到自己的心境。

    而现在，她的心一如往昔。

    他未必能治愈被深渊力量侵蚀的这具身躯，却能保证她继续活着，在自己的身边永永远远地活着。

    是身上带有无数秘密，仅仅是被绑在实验台上便能让他心血滚烫的完美实验体？还是这世上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杀了他，甚至差毫厘便当真成功的野心家？还是那个将自己所作所为都看透，明明是仇敌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半个知己？

    空气中粘稠的来自深渊的力量，已经将闻音逼迫到身体崩裂的边缘了，这会先博士一步夺走闻音的生命。

    闻音是世界上唯一能打破他这种自负的人类。

    刚刚极度的窒息感并没有减退，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力量并不会真的剥夺身体里的呼吸，只是会给人的精神带来极度的意志和毁灭罢了。

    博士心中骤然警铃乍响，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他抬手去扯已经绕上少女右踝的铁链，却落了个空，因为对方并没有后退或者躲避。

    自由的鸟儿，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除了她以外，就连其他的切片想要了解自己都需要心声交流。

    博士这样告诉自己。

    他重新抬头，看着那双仍旧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把将她从梦中惊醒，因此刻意压低了声音。

    腰腹处巨大的力量传来，博士的身体瞬间倒仰飞起，耳边顷刻凝结雷霆般的巨响。

    闻音可以随手救下某个深陷险境的人，也可能是大多数愚人众士兵们心中的好上司，甚至可以扮演民众心中的拯救者和英雄。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流于凡俗的特殊人类啊，从无情而危险的荒漠之中挣扎出来的鲜活的生命，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瞬呼吸中都写满了自由的气息。

    ——那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了。

    武力值自然行不通，他们之间的力量已经相差的越来越多了。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她身上来自深渊的气息。

    博士一向骄傲自负，将其他人全都看做愚蠢的傻瓜。

    “你想要掌控我，偏又有能做到这一切的能力，就像是——现在这样。”

    闻音看不清博士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扣在她颈侧的冰凉手指，意识轻微溃散的大脑也听得到对方仿若呢喃的轻语。

    博士从不是会为这种事情困惑的人，他很快就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极度虚弱的状态中，她却依然在笑，骤然抬起的暗红色瞳孔里，炽烈的暗色叫人心惊。

    闻音没有回答，那双已经像是蒙上一层白雾的黑瞳没有焦距地涣散着，并不将视线落在博士的脸上。

    她够天真，却也够冷静，够无情。

    自从五百年前的那个雨夜后，每每想到这样的念头，博士都会在无人的实验室里掩面低笑，控制不住地兴奋。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你活着的，博士。”

    巨大的元素力在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开来，本就薄弱的崖壁也

    他将锁环合紧，咔哒一声，就好像从此栓扯住了闻音余下的生命。

    但是她又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已经在接近了，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你知道答案啊。早在很久以前，你就应该知道了。何必欺骗自己的心，再来问我呢。”

    但是博士知道，闻音现在的意识不清醒，回答问题的能力也有很大程度的削弱，因此并不算诧异，甚至脸上重新露出微笑。

到我的每个想法。就是他——你动手很利索，也没暴露出什么异常，但是我曾经研究过深渊的力量——”

    这是他早在五百年前，从切片临死时映现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时就已经开始构思，一直留用到今天的后手。

    终于有一天，他销毁了所有的切片，并停止了切片的研究。

    甚至在更久之前——在她上一次离开须弥，前往稻妻准备杀死博士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自己沉入静谧的黑暗之中了。

    博士慢慢松开了手，起身，却并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看着五百年几乎真的杀了他，如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地半跪在他身前的这个人类。

    闻音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吹走，彻底地消失在空气里。

    然后他再度弯腰俯身，单膝跪于地面，将铁索扣上少女纤弱的脚踝。

    人是一种很脆弱，又很愚蠢的生命，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例外，那或许就是眼前的闻音。

    闻音看起来似乎仍没有恢复意识。

    “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地来找我呢。杀了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矛盾又复杂，危险而带着荆棘长刺，偏生又是让人难以言明的温柔多情。

    博士曾经以为她总是被无用的感情裹挟，却也见过无数次她冷酷无情极度理智的模样。

    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中突然开出璀璨的花，落在极北的冰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