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山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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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筒新鲜碧绿，里面装着的笋虫也都白胖有活力，山魈平日里行动起来毛手毛脚的，能捉到这些活着的笋虫定是十分小心，费了不少力气。

    “是渔网线，上附锁妖之术。”

    齐韵动作很快，写了消肿散瘀的药方后，抓好药交给了凤声。

    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或者是因为伤痛，内心变得脆弱起来，那晚才会遵循了本心去找齐韵的。

    他没有学过该怎么做出“表面上要走，内心想留”的动作，好在刚把纬帽戴好准备离开时，有轻柔而熟悉的嗓音传来。

    金阙和凤声两个看向幻雪，眼神幽幽。

    齐韵笑眯眯的，对屋内所有生灵发出十分重要的声明：“蛇虫鼠蚁都不行哦，不管你们本身有多喜欢，都不行的哦。”

    “我本来还想教他怎么用汤匙来着。”幻雪蹲在齐韵肩头，在她耳边说道。

    夜日交替之际，日出之前，黑色浓墨泼满整个天幕，遮掩星辰，唯有一轮弯月散出清冷白光。

    山魈呢，因着实力不济，属于不得不守规矩的那一类。

    百年间，秦北之地与蜀西以九栩山脉及其北面山脚下的长江天堑为界，各自偏安。看似达成共识和平共处，实际上从来没有死过吞掉对方的心思，所以枉虚城又是蜀西的边防重地。

    即使不吃蛇虫鼠蚁，但这样自信，又和猫咪很像。

    打眼一看，这山魈身上并无太多流血的伤口，唯有肩颈处有一处两寸余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小腿小臂上有肿胀凸起，按下去时他便疼得吸气。

    碗里是薏米粉黑芝麻熬成的糊糊，上有核桃碎粒；两只浅口盘，香蕉他们认识，怎么还有盘金黄的，虫子？

    枉虚城有蜀西战神陈弈之带领陈家军坐镇，寻常妖魔不敢来犯，又以高山深河做屏障，外敌也不会轻易入侵，是以枉虚城还是一座挺繁华的边关城镇，人口并不算少。

    自母亲离开后，齐韵便和师父徐清生活在九栩连绵山脉中一处低矮山头的道观里。年幼时在胸前揣几张师父写得符篆，进山前再背几遍阵法口诀，便自觉无所畏惧，九栩山对她来说，实为一处探险宝地。

    枉虚城西接人鬼交界处酆都县，北面又有九栩山主峰高耸入云，是人界中难得的灵气浓厚之地，如此，便成了众多鬼魅精怪的旅游胜地。

    其实大多数妖魔都不会主动伤害人类，相反的，他们很喜欢人类的一些花样，比如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裳，有趣的玩具。

    但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也不可混淆太过。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端，枉虚城内有城规：三更至五更，城中生人归家闭户，妖鬼可入城内。

    他没想过齐韵吃不了，只想着把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送给她。

    他们化作人形，来到人间游玩嬉戏，有的精怪稚嫩，不懂人间货物价值几何，能用一大把铜钱换一串糖葫芦。

    山魈腹中饥饿，香蕉没有剥皮便吃入腹中，吃薏米芝麻糊时，也没有用上白瓷汤匙。

    山魈重伤，齐韵本想把他留在妙斋馆养伤直至痊愈，后院还有余舍，她这妙斋馆又无人造访，把他塞进去几天住着，并无问题。

    齐韵在和这纬帽山魈的母亲交谈时，觉得她很像为自己启蒙的那位纪夫子，纪夫子须发皆白，留有美髯长鬓，总会伸展右臂，慢悠悠地以右手虎口处撩动长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你连手都没有，怎么教他用汤匙？”

    齐韵看着弯成钩状的银针，又看了眼放在木几上的鱼线套索，轻轻叹了口气，便在那伤口处撒了药粉，再厚厚地缠上绢帛。

    齐韵想起那根附有锁妖之术的套索，正好，她这几天有去九栩山上寻人参的计划，听到山魈这样说，便择日不如撞日——寻人参，外加担任说情的角色。

    所以这话是说给凤声和幻雪两个听的。

    齐韵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了，山魈还是觉得疼痛，好在他知道齐韵是善意的，左手紧紧抓住纬帽的边沿，右手支撑在窄榻上，极力忍耐着，不曾躲闪。

    齐韵害怕伤到它的心，便好好解释了一下，山魈愣了一会儿，突然抿下嘴，似笑似哭的，然后伸手抓了两只油炸笋虫扔到嘴里，吞咽下后“啊啊”了两声。

    这个规定，怎么说呢，有点儿扯淡。毕竟对于精怪来说，人类是他们到人间玩乐中最重要的一环。

    齐韵对小家伙的讨好很受用，伸手挠了几下幻雪的下巴。

    既然有别的选择，她就不会用伤害过山魈的东西。

    凤声不喜鞋袜沾上山间的泥土晨露，早都回到核桃里待着了，被齐韵说了一嘴也没出声，幻雪则是小声说：“我可以变成本体背着你上山。”

    还没等齐韵动作，金阙便捏了个诀儿，凌乱支棱的树枝藤蔓仿佛得了军令一般，自动分列往后挪动，让出一条浅草铺就的平坦小路。

    但是，他还真的不太敢回家。母亲若是知道他又偷了纬帽，定会狠狠修理他一顿。

    他也会在她的母亲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助她逃避责

    所以就算是山魈，也不应该被这种东西束缚住。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齐韵便撩开后门布帘，端出了个木盘，上有三只碗盏，一只白瓷汤匙。

    油炸食品的香味是极其诱人的，凤声和幻雪闻到的时候就商量好要把这病号餐抢到嘴里，但是现在他们改变了想法。

    可怜兮兮的神色，往门口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和传说中老君用的捆仙绳还不太一样，锁妖之术是个挺简单的法术，普通的道人，或是得了些点化的凡人都能用，一般用来捕捉山间野物，对于精怪是不太好用的。

    翻过九栩山，便是秦北之地。

    齐韵一行人来到九栩山脚下时，已近五更天。

    但齐韵不一样。

    齐韵一身利落的暗青色短打，胸前用红绳挂着凤声的核桃，身后背着一只竹篓，揶揄道：“你们难得守规矩，在五更前回到了九栩山。”

    “你半月前来过一次是吗？在门口留下了两只竹筒，里面装着笋虫。”

    九栩山深处有大妖盘踞筑巢，幽深不可探视，山脚下亦草莽深深，只有几条人为走出的杂乱小路。这种小路随人而变，随时隐没，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第二天走上一回，也不见得能走上前一天走过的路。

    他的母亲同他说过，他们生的怪诞，似猴类人，偏偏又与哪边都不能完全沾上，去到人类聚集之地，会受到伤害。

    至于金阙，这山魈听人话听得费劲，万一发了兽性，得有人保护阿韵，那就下次吧。

    他懂的事情不多，但也知道不能给齐韵惹上事端。

    金阙生性谨慎，化形已逾三百年，又好读书，是个颇有文识的妖怪，守人间规矩这种事对他来说很轻易，并不觉得压抑天性。

    但是山魈没有同意。能在受伤之时在妙斋馆里呆上两天，他已经很满足了。

    齐韵并没有着急处理伤口，她手指很轻的在山魈脖颈处摸索了一圈，口中轻轻念着什么，一根细细的麻线套索由紧变松，从山魈的脖腮相连处落在肩颈上。

    所以在不知道交易对象是妖精的前提下，有很多人类是喜欢和这样单纯富有的主顾做生意的——就算是知道了，看在金钱的份上，也能稍微压下心中的恐惧。

    金阙道：“山魈有刀枪不入之体，刀斧斫之也不能伤其分毫，肩颈处竟能有这样严重的伤口，也是奇怪。”

    齐韵对九栩山很熟悉，有了金阙和山魈带路，简直和回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山魈的毛发浓密，遮掩住伤口，要想查看清楚，必须得扒开毛发去看。www.chunquan.me

    结果刚想动作，他就开始舔碗底了，“他吃东西不如我优雅秀气。”

    齐韵松开手的瞬间，幻雪狠狠晃了一下脑袋，表示舒爽，“最近总能感觉到体内有气流涌动，我娘说过，这是要化形了。我看你们用汤匙看过多次，肯定一学就会了。我这样聪明。”

    结果针根本穿不透山魈的皮肤。

    他留在妙斋馆两日，已知阿韵每天这个时间要开始休息了。但是他还是没忍住跟齐韵他们抱怨：娘亲不愿意模仿人类，但用竹板打孩童屁股这个，倒是学得又快又好。

    齐韵把整个手掌放在他脑瓜顶上，然后握成拳，好像是把两只耳朵紧紧攥在拳头里。

    这小家伙快化形了，日后医馆若是做人的生意，大白天的，还得他当药童呢。

    笋虫是山魈喜欢的食物，有的人类也喜欢，但是齐韵不太行，她娘亲还活着的时候，有炸过这个，她是真的下不去嘴。

    ———

    山魈皮糙肉厚，巢穴所在之地并不多深，但所经之地遍布荆棘。

    “给精怪诊治还用得着开药方？”凤声不理解齐韵这种行为，但还是老老实实去煎药，只是在转身之前用两指捏住了幻雪的后颈皮。

    临走前山魈坐立不安，吃了饭又听齐韵他们说话，眼瞅着将到丑时，金阙已经起身。

    这厢山魈正好喝完药汤，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这屋内温暖，让他有些不想回到湿冷的山林里。www.cuijun.me

    处理好山魈的伤口，齐韵便去到了后院的厨房里，很快，有油炸的香味传出来。

    幻雪炸毛：“我是雪中之王，我不吃蛇虫鼠蚁！”

    雪豹的耳朵是有顿感的三角形，上面毛发较之身上的短些，摸上去有些微微发凉。她用的力气不小，只是耳朵对猫科动物来说，蹂躏起来是极其舒服的。

    齐韵本来以为只有筷子是派不上用场的。

    幻雪知道这个东西，“我出生时便有灵智，从未怕过这种东西。”

    伤口周围的毛发被血液粘连在一起，为了避免感染，齐韵直接拿剃刀剃掉了好大一片毛发，做好清创后，拿起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