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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沉默下来,一起遥望着那片灯火。

    曲红昭忙道:“找您的,一定是找您的。”

    “但曲将军看起来像一柄最锋利的剑。”皇帝看了一眼能躺着就绝不坐着、嫌弃台阶硌腰但也赖着不肯起身的曲红昭,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夜色中,圆月当空,繁星点点,园子里有微风拂过。

    “……”皇帝陷入沉默,坐起身来。

    先帝身边曾经的大太监彭公公,如今在京城荣养,曲红昭以往每次回京,除探望家人外,也会去拜访他。

    陛下一回头,看见她的模样,笑了笑,也学着她的姿势在曲红昭身边躺下。

    “……您不也一样。”

    当一个人要肩负无数人的性命时,多加思虑有什么错呢?

    “拍马屁的话,明早朕也一样会忘。”皇帝提醒。

    “……”

    曲红昭轻叹,在战场上,她也曾左右为难。身为大将军,一旦下错命令,手上便不知要沾染多少无辜士兵的鲜血。

    您刚刚不就是在躲起居官吗?曲红昭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那陛下稍坐,妾身先行一步。”

    皇帝斜视她,在宫里和后妃碰个面,被你说的这么悲壮?

    “你不是也没起?”

    皇帝又笑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

    帝王不假思索作答:“心力交瘁。”

    皇帝居然也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但转念一想,当今天子如果真想翻脸赶人,怎么会赶不了?只是皇帝敬重太后娘娘,对她和她的侄女都比较优容。

    “抱歉,是妾身冒犯了。”曲红昭以为自己无意间戳中了他的什么痛处。

    “陛下您真是善解人意。”曲红昭喜道。

    “……”

    “陛下连这都听得出来?”曲红昭诧异。

    曲红昭也跟着傻笑了起来:“陛下啊,您醉了吗?”

    彭公公就曾对她感慨过,说新帝仁慈,太后娘娘完全可以安心在宫里享一世尊荣,她急着把侄女弄进宫,反而是一招臭棋。

    曲红昭想了想:“当皇帝是什么感觉?”

    “就凑合躺一会儿吧,”曲红昭懒洋洋地不想动,“不然不管是妾身邀请陛下去景仪宫,还是陛下邀请妾身去您的寝宫躺上一躺,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

    一道属于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奴婢已经向宫人打听过了,娘娘,她就是往这边走的。”

    “您也不是真心喜欢她们啊。”

    “……”

    曲红昭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大概潜意识里还把他当成当初那个脾气很好的小世子。

    “是吗?”

    淑妃很快就到了近前,曲红昭一身锦绣衣裙,比较显眼。淑妃一打眼,还没看清面孔,只看到裙子便认出了她,脸上立刻泛起一丝得意:“丽妃妹妹果然在这里,你偷偷离席,本宫就猜到你不会乖乖回景仪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少年皇帝的责任,只会比她更重,比她更难。

    曲红昭沉痛点头:“有过。”

    “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允许你再问一个问题。”

    “要躲起来吗?”

    “是淑妃身边的宫女。”皇帝低声道。

    “刚刚有一瞬间,你很像你姐姐。”

    “位高责重。”

    把仁慈当作软弱,彭公公曾断言,国公府再这般行事,这份滔天富贵怕是要断在这一代了。

    皇帝看了曲红昭一眼:“还真是找你的。”

    开战前的一道战略,她恨不得要反反复复思虑几十遍才敢下达。

    “淑妃这是来找我的?”皇帝和曲红昭同时喃喃自语出这句话,然后诧异地对视一眼。

    皇帝倒不怎么担心:“没有起居注佐证,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你。”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竟如此不讲义气。

    “今晚月色很美。”

    皇帝闻言,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奇异:“你说得对,是朕狭隘了。”

    话还没说完,她上前两步,身后宫女手中灯笼的光打到了一边沉默着溶于夜色里的皇帝,淑妃惊了一惊,连忙俯身行礼:“陛下恕罪,妾身不知您亦在此。”

    曲红昭坐的有些累了,干脆在台阶上半躺了下来,把双臂枕在脑后。

    皇帝笑了笑:“朕又没说这样不好。”

    直到有人打破沉默:“有点硌腰。”

    “嗯,”另一个人附和,“哪怕是汉白玉的台阶,躺起来照样不怎么舒服。”

    曲红昭对上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反思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好,便硬着头皮重新坐了下来:“陛下既然不走,妾身自当舍命陪君子。”

    一位皇帝,一个后妃,就这样在黑暗中,毫无形象地享受着这片刻静谧。

    皇帝侧头看她一眼,明悟了她的意图:“醉了,所以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朕保证明日一早醒酒后,就忘了这段谈话。”

    “是这个意思。”

    “谢陛下夸奖。”

    把淑妃送进宫,想让她抢先诞下龙嗣,想让下一代君王身上流着国公府的血脉,这点算计难道皇帝会看不出来?

    皇帝笑了起来:“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那您为什么还不起?”

    曲红昭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出口,但以两人此时的关系,皇帝大概还没有信任她到把更多的理由告诉她,便也识趣地没再追问。

    曲红昭垂眸:“明日酒醒,妾身也会把这些话都忘掉的。”

    “没事,不需要道歉,”皇帝仔细思考了片刻,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她们又不是真心喜欢朕的。”

    何况,随着登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总会抛却这份犹豫和迟疑的,他总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皇帝怜太后失子之痛,对她一向尊敬有加,看在她身后的国公府眼里,反而却成了新帝畏惧世家权势的证明。

    “生杀予夺的大权说来威风,”皇帝缓缓道,“但当你的每一个决定,每一道圣旨,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生死命运的时候,想下决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曲红昭放弃对他的赞誉,干脆切入主题,“陛下为什么不宠爱后宫那些女孩子?”

    “……”曲红昭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一段时间,她天天跟着淑妃来堵朕的门。”皇帝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不知是遭遇过什么,曲红昭艰难地忍住想笑的冲动。

    皇帝神色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是被曲红昭说中了心思,立刻挺直了腰板:“笑话,朕是堂堂天子,躲避过何人?”

    有些朝臣觉得皇帝的踌躇是优柔寡断,非明君之像,但曲红昭却认为这是仁君的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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