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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姐轻手轻脚地过来,蹲在她的床头边,举起手机以温且寒的视角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温且寒,温且寒感激地眨了眨眼,方姐这才起身去阳台上叫醒周淙。

    这里24小时都有专业的护理人员看护,但里头住的都是要死的人这一点让周淙特别难受,安顿好温且寒她就逃也似得离开了。

    机构费用不菲,会提供合法的维持生命和降低痛苦的医疗手段,还会提供专业的心理疏导,引导病人正视死亡,克服恐惧。

    周淙坐在办公室里接完机构那边医生的电话,打算请几天假,如果那一天来临,她想陪在温且寒身边。谭竞眉不多问,让周淙放心去,结果她工作还没安排完呢,机构电话又来了,说温且寒请了个律师来帮她办理转院。

    周淙静静地坐到床边,看看另外两张病床上同样被各种机器设备簇拥着的病人,无一例外都是活人骨架的模样,病魔夺去的不只是人的健康,还有人的尊严和灵魂。

    说到这儿,周召良突然叹了口气:“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等醒过神来的时候你都长大了。现在老了老了,总算能腾出空来给你分忧。”

    接到电话后,老两口立刻收拾收拾行李开着车去了原城。

    实际上老周和老杨自灿灿出生后就特别惦记周淙,怕她招架不住,担心保姆不可靠,又怕贸然跑来让温且寒不自在,这两个月真是过得七上八下的。

    周淙进了屋,咬着唇站在门口不肯再走一步。

    她可以拒绝的,让灿灿进福利机构,走正常程序进入领养家庭。那么,此生她和温且寒的恩恩怨怨就彻底消了。

    温且寒笑了笑说:“嗯,方姐说得对。”

    老周“咣咣咣”地剁着鱼肉,爽朗地笑了笑:“你妈返聘这几年可没少给医院做贡献,现在你有难处,那自然还是你更重要。”

    可两个人都知道,那一天就像悬在头顶上的剑,也许很快就会来到。

    温且寒这个情况看着就让人揪心,根本就没法儿照看孩子,她自己眼看着就要成拖累了。于是几个人调整了一下,温且寒搬进主卧,老周和老杨住次卧里照顾灿灿。

    “宝贝儿你真幸福啊,妈妈亲带,干妈努力赚钱。”

    不知道是不是心愿已了没了烦恼,温且寒的精神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还挺好,周淙甚至异想天开地幻想着是不是情绪好了会带来奇迹,温且寒说不定还能好?

    没想到周召良居然得意地笑了:“哎哟,你这孩子猜得还挺准,你妈还担心你酸我们呢。”

    可她做不到,温且寒给灿灿取名叫周永宁。

    “心姐,你看看这里躺着的人,他们都有强烈的要活下去的愿望,当然他们本身也有希望。我不一样,我的结局已经写好了,在这里多躺一天就多浪费一天的医疗资源,这也是在浪费别人的生命。”

    温且寒不愿意,入院三天闹了三场。周淙精疲力尽地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转到楼梯间坐在台阶上发愣,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的眼泪。

    周淙在推开门看清这几个人的刹那间就要反身离开,却被黄莺一把拽住:“周淙!”

    回到病房里,温且寒醒着,正靠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开口嗓音嘶哑地像吃了砂纸:“心姐,求你了,别折腾我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金色的夕阳从阳台上铺进屋里,温且寒瞧见周淙搂着灿灿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似乎也睡着,微风扫过,掀起几缕碎发扫在她脸颊边,灿灿就趴在她的胸前睡得安稳,两个人身上搭着条薄毯,落日余晖将她们的轮廓勾上一层金边。

    周淙大怒:“你们是怎么回事,我送进去的人别人想转走就能转走吗?”

    周淙看不了温且寒的眼神,拉着她的那只手干枯如骨,连空气里都飘着人要行将就木的腐败气息,她遂了温且寒的愿,把她送进了那间安宁疗护机构。

    工作室走后,温且寒疲惫地进屋里躺着,周召良把周淙叫出门外,俩人在楼道里压低声音说话。

    温且寒虚弱地挑起面皮攒出一个难看的笑:“送我去这里吧,也算你给了我一场临终关怀。”

    “小寒这个没法治了?”

    转眼到过年,放假那天周淙拎着公司发的几个礼盒回家,进门听见家里欢声笑语,方姐一边给灿灿做抚触,一边在那儿逗灿灿。

    时值四月下旬,阳光明媚,暖风微醺,春色盎然,开往机构的马路两侧蔷薇盛开,方姐抱着灿灿指给她看,小丫头圆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双眼,开心地在人身上蹭着跳。

    温且寒不怎么说话,就是一直静静地看她们,看累了就睡。

    当然老两口心里也喜欢灿灿这个孩子,每每看到周淙发来的相片,总是会看好半天。对于这个孩子,俩人起初心里是有点抵触的,但拖了这两个月,倒慢慢想开了。一个警察,一个医生,他们一辈子不知道见了多少人情冷暖,对一个无辜的婴儿决计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

    拍摄那天,灿灿特别乖,拍了几组单人照后拍母女合照,温且寒拍过后又叫周淙单独跟灿灿留影,周淙二话不说,干脆加了钱,所有人都多拍了两组,连方姐也抱着灿灿来了一张。

    此次探视才过了三天,机构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个律师来探视温且寒,周淙急匆匆地打公司里直接过去,却在那里见到了黄莺,与此同时,温且寒的管床医生也在。

    初十,周淙开工,方姐如约回来。周淙依然给方姐开的是住家保姆的工资,但不用方姐留宿,毕竟如今也住不开,方姐倒是很开心,一天干活儿都乐呵呵的。

    *

    灿灿四个月的时候,温且寒情况急转直下,周淙强行送她去医院。她这个样子没法居家看护,可周家三口人哪个也做不到看着她去死。

    “她生灿灿的时候就会诊过了,熬日子罢了。”

    周淙这雇主事儿少,平常还随手送这个送那个的,方姐也是个实在人,直到年二十八才回老家。一下子少个带娃主力,这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周淙真是扛不住,无奈之下只能求助爸妈。

    我该怎么办,周淙茫然地盯着楼梯间的窗户看,这几年的经历让她对死亡生出了些隐秘的恐惧,不是她怕自己死,而是怕别人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去一趟就待大半天,方姐是个不多嘴的人,用不上她的时候就在沙发上歇着。

    大雪那天是12月7日,出了正月就到了妇女节,灿灿三个月了,刚刚学会翻身,小小的一个像个小胖鱼一样,起初翻身的时候还要费劲挣扎,翻顺溜儿了就来回翻,方姐夸她是自己带过的最漂亮、最聪明、最乖巧的宝宝。

    但温且寒没给她希望,在五月底的时候全面恶化,整个人真的像具骷髅一样躺着,似乎随时会咽气。

    温且寒见了周召良和杨荷芳,不但没有不自在,反而开心得很,连精神都比往日好了许多。周淙原本以为只有老周能来的,毕竟老杨每到过年总是会很忙,一问才知道杨荷芳没有续签来年的返聘合同。

    温且寒在边上笑的一脸温柔:“是呢,我这亲妈都比不上干妈上心。”

    温且寒一眼不眨地看了许久,看到眼睛酸涩支撑不住。

    杨荷芳和温且寒在客厅看着灿灿,周召良和周淙在厨房做饭。

    周淙眼眶发热,没大没小地在那儿胡说八道:“依我看,我妈是舍不得你一个老头子出力,怕你带孩子累坏了,所以才没续签返聘合同的吧。”

    “我,我……”周淙血气上涌,一个“不”字在嘴里滚了半天,最后硬是生生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我原来想着让你来帮几天忙就行,过了年保姆就回来了。”周淙一边削土豆皮一边说。

    一个律师,两个见证人,她知道,这是立遗嘱的配置。

    周淙诧异地夺过册子一看,是一间安宁疗护机构的简介,顿时头皮一紧:“你什么意思?”

    这一天过得十分艰难,温且寒最后跟她说谢谢,周淙答如你所愿。

    可又不能真把人扔在那里不管,下一个周末她就带着灿灿去探视。

    方姐很会说话:“女人都爱孩子,小周看着冷冷淡淡的,其实很贴心。你有这好闺蜜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孩子没爸爸都不算事儿,我做过好多家,男人不管孩子的多了去了,有的还添堵呢。”

    律师吧啦吧啦说了很多,周淙听了个囫囵,大意就是温且寒的一切都留给了她。最关键的是灿灿的监护权,温且寒要指定周淙为新的监护人的话,必须先确定周淙愿意成为灿灿的监护人,否则遗嘱监护无法生效。

    温且寒那屋加了拼床,装了围栏,方姐夜里跟她同住照顾灿灿,日子似乎稳定下来。【晨露书屋

    来住院其实很不容易的,像温且寒这个情况除了勉强维持生命以外,已经没有收治的必要,是杨荷芳找了关系硬求着人收住院的,哪怕只用药让温且寒少些痛苦也行。

    周淙预约了摄影工作室上门拍摄百天照,日子定在周末,她也在家。

    温且寒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册子出来:“心姐,我知道你给不了我跟流欢姐一样的临终关怀。”

    家里多了两个人,带娃这件事陡然轻松许多,可家里的氛围却隐秘地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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