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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王元瑞忽然插了一嘴：“这谢义怎么不一次吐干净，方才小裴大人呈上的证据里，怎么只有吏部，没有度支呢？”
崔文敬缓缓起身，“陛下龙体要紧，万不可为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气伤了身啊！”
在他父皇眼中，皇权稳固胜于一切。
从未变过。
“父皇！”元珩忽然行至最前方，跪地磕头，“求您免陈御史死罪，陈御史今日所为皆是儿臣授意，儿臣甘愿替他受罚！”
随后，众臣就像通了默契一般，全都深深拜了下去。一时间，沉重的山呼在大殿中萦绕：
元珩起身，眸中明灿之光卓然闪烁：“父皇，儿臣并不认为陈御史所言有错！儿臣的别苑就在徐州，亲眼所见洪灾暴发，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灾民逃窜四地，又致疫病频发，仅凭少有的几个施粥棚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命！”
四位玄龙内使将陈绰架出了太极殿。被拖出去时，陈绰的口中仍然在喊：“倘若不能直谏，还叫什么御史，可笑至极……”
钱洺容色淡定：“回陛下，这七十万两当然全数用于固堤修坝，用料、工匠等款项明细，度支均有详录。洪灾乃是天灾，臣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知这灾情轻重，只是尽所能修筑河堤，适度调整方案是工程常见之事，合情合理。陈御史莫要因自己的无知就随意指控他人啊！”
崔文敬慈言：“你行事素来谨慎，是陈绰这个毛头小子过于冲动，不怪你。”他伸手抚着外甥的手臂，宽慰一笑，“你们都无错处，不必自责！”
这就是饥不择食，遂易子而食吗？
他几乎是从宝座上腾起，死死盯着陈绰，幽幽的语调伴着令人恐惧的压抑：“陈御史是在指责朕教子无方，此案的罪魁祸首是朕吗？”
这位小裴大人一向谨慎，怎会明目张胆偏帮一方，说他没看出证据有异，元珩笃然不信，还有那天在一旁附和的狄颢。
一席话令魏帝的眉眼渐变柔和。
寺塔埋葬了他最亲的人，若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什么贪墨，什么党争，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只是人若心底尚存大爱悲悯，又岂会对万千黎庶的安危视而不见。
陈绰当着元珩的面没再说什么，实则私下赶去审问了谢义，今日就直接将谢义的供述呈到了御前。
只是没想到，那天与陈绰的一番谈话后，竟将他送上绝路。
“殿下，卢氏兄弟一向亲厚，他二人手掌朝廷财吏命脉，却贪赃枉法，坏事做尽。臣此前一直暗中调查都水台，钱洺与卢裔过从甚密。据臣派到徐州的监察御史来报，东海郡淮水堤坝溃决，可徐州竟无一人上报朝廷。今夏朝廷拨给徐州赈灾粮款已有三十万两，依照徐州人口来算，若是一文不少全给了百姓，又何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疫症频发！”
他望了望陈绰被拖走的方向，又温言道：“越王殿下前些时日为陛下挡刀，身负重伤。太史令曾进言，为破这肃杀之不祥，切不可再见血光了。”
从小，他与父皇连一次交心长谈都未有过，而今却在百官面前触怒了君父。
语罢，俯身深深一揖。
他坐在马车中，看见徘徊在官署周围的灾民不计其数。薄衣轻裹的母亲，咬破手指，以血代乳，任凭怀中婴童吸吮；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父亲的尸身边，双眼中尽是无哀无泪的绝望。
元珩看见站在角楼上的崔文敬，也抬步登上眺台。
群臣齐跪。
十五岁那年夏末，他回别苑时，途径徐州署衙。
魏帝垂着威目，盯着那份供词良久，抬首向都水使者钱洺问道：“钱爱卿，你如何说？”
只是刚直的脊骨中，有份去伪存真的执着在滋长，是在景明寺消失之后，或是比那更早。他仿佛看见老御史嵇耘为那些无辜牵连之人请命，愤然撞上金柱，用四溅的殷红，换心中清正的一腔孤勇。
记得在山脚下，林衿给了饥民一袋碎银，那人看了眼鼓起的钱袋，却不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道：“这点子钱又换不了官府的粮，还不如换着吃咱们的孩儿。”
大殿上，元珩又磕了个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您幼时教导的经世之言，儿臣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卢裔罪责未明，当下应立即审问清楚，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父皇为何反倒先治了陈御史的罪……”
而地方官署皆由世家大族把持，当地绅豪从未将他这位闲散皇子放在眼里。后来，他不得不连同交好的几位隐士，拿出私钱换了粮，多设了几个施粥点，才暂缓饥民之急。
魏帝的脸浮上怪笑，连五官都变得扭曲：“朕听懂了。是朕，对不起天下人。”
“放肆！”
此事可能是裴旸或狄颢授意，或者根本就是他二人所为。
这时，崔文敬忽然抬首，上前跪挪了几寸，双手合揖，“陛下息怒！”
陈绰朝卢裔冷笑道：“你与卢源同贪赈灾粮款，后又指使谢义抹平上报明细之行径，乃是谢义亲笔供述，现在就在陛下手中，卢尚书还想抵赖吗？”
自元珩复朝之后，他便知晓卢氏与秦王楚王是一党。只是舍卢源，刻意保全卢裔，仅是因为三王和八王并不是一条心么？
当年，也是因景明寺之案，才有了梁王谋逆篡位之罪。梁王一死，罪名坐实，父皇便可高枕无忧，而真相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崔文敬袒护外甥和陈绰之意昭显。但他的话，好似一方清凉之水，缓缓灌入魏帝心中，浇灭了腾燃的火气。
其实那日，不仅元珩一人发现账簿的蹊跷，这位陈御史也起了疑。三法司官员散去之后，他邀元珩去了城外的湖心亭密谈。
“陛下圣明！”
“住口！”卢裔瞪起外凸的金鱼眼，指着陈绰斥道，“你不要以为头顶察谏百官之责，就可以无凭无据闻风奏事！”
此时，太极殿的静默无声中，传来了裴旸的声音：“陛下，谢义如今流放在即，定要提防他随意攀咬，陈御史极有可能被谢义蒙蔽。毕竟，只是谢义一人片面之词，并无有力证据。”他走到陈绰身边，欠身提醒，“陈御史，下次若要弹劾重臣，需提早向本官禀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够了！” 又一声怒喝之后，便是龙案上的奏疏“哗”一声散落在地。
当值的副统领兆北从一旁走来：“末将在！”
他想起那天遇刺，儿子决然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心中的怒意慢慢平息。随后，一摆手，“罢了！”重新坐回龙案旁，宣道，“陈绰御前言语冲撞，诬陷朝廷命官，罢官回乡，小裴卿安置妥善吧！”
他不禁想起裴旸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他手捧文书，在阶下一跪，“臣御史台侍御史陈绰，具本弹劾度支尚书卢裔伙同都水台贪墨河堤修筑款，并伙同吏部尚书卢源贪墨今夏徐州赈灾粮款，致使河堤坍塌溃决，淹没数万名百姓和千亩粮田，却与徐州官员沆瀣一气，隐瞒不报……”
钱洺张口闭口都是度支为证。
陈绰将手中文书呈给魏帝，“陛下，此乃谢义亲笔供述。徐州临江偏南，连年季夏遭水患。前年，朝廷拨款四十万两固堤修坝，可七月依旧水患成灾，为此，又拨放五十万赈灾粮款；至前年秋，都水台称要修改固堤方案，度支又拨去三十万两，换来的竟是今年河堤溃决。下官倒要问问，这固堤的七十万两银钱究竟去了哪里！”
元珩却岿然不动，赫然立在群臣俯倒的身影中。
魏帝一声怒喝，龙案上的香炉“啪”一声被摔的粉碎。
众臣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位御史。
他的脸上不再有怒意，只是沉沉地唤了声，“玄龙内使何在？”
眼前这位年轻的御史言语赤诚，眉间正气令元珩动容，“可你御史台的同僚并不都和你一样……本王今日看到的账簿是被人誊抄过的，应该是将有关卢裔的证据都抹掉了。有人既然敢这么做，那账簿的原本，肯定已经被销毁。”
他眺望远处巍峨的宫门，怅然道：“今日之事若真要以对错而论，那我也有错。
魏帝向他投来幽暗目光：“朕以为奕尘是个懂事的。”
“今日之事怪我没能及早拦下陈绰，他是个好御史，可惜丢了官职。”元珩说。
“拖出端门，杖毙！”
列队中的几位朝臣顺着崔文敬的话尾，皆俯首一拜：“陛下圣明！”
退朝后，群臣在乾元门散去。
满朝文武的头又低了些。
“陛下，臣有本要奏！”
他手握笏板，不紧不慢道：“越王殿下久不入朝堂，初次审理大案，力不从心乃属常情。”他容色旷展，微微一笑，“自古‘君明则臣直’，臣下敢如此谏言，全因陛下圣明！”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自回京来，他过手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思虑周全，发现有人故意抹掉卢裔罪证，他想了几夜都没有想通是为何。臣子间勾连着千丝万缕，被发觉一点破绽就会功亏一篑，是以他不会冒然。
陈绰愤然瞪着裴旸，哼了声：“若下官提前告知了您，恐怕今日的太极殿就见不到下官了。小裴大人和狄尚书身为一司之首，竟伪造证据，包庇罪臣，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跪上前，额头触地，言辞恳切，“陛下，吏部和度支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视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因为背靠的两座大山是秦王殿下和楚王殿下——”
或许，他该诚恳磕头认错，收回方才的不慎之言。
他要的不仅仅是真相大白，而是常被人宣之于口，却总是被人忘却的“公道”二字。
陈绰凛然抬头，“臣并非此意！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臣只是想请陛下秉公彻查，还千万黎庶公道！”
身边一片狼藉，令他烦躁不已，望着阶下大气不敢出的朝臣们挥袖道：“都散罢！”
] 代王元瑞忽然插了一嘴：“这谢义怎么不一次吐干净，方才小裴大人呈上的证据里，怎么只有吏部，没有度支呢？”
崔文敬缓缓起身，“陛下龙体要紧，万不可为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气伤了身啊！”
在他父皇眼中，皇权稳固胜于一切。
从未变过。
“父皇！”元珩忽然行至最前方，跪地磕头，“求您免陈御史死罪，陈御史今日所为皆是儿臣授意，儿臣甘愿替他受罚！”
随后，众臣就像通了默契一般，全都深深拜了下去。一时间，沉重的山呼在大殿中萦绕：
元珩起身，眸中明灿之光卓然闪烁：“父皇，儿臣并不认为陈御史所言有错！儿臣的别苑就在徐州，亲眼所见洪灾暴发，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灾民逃窜四地，又致疫病频发，仅凭少有的几个施粥棚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命！”
四位玄龙内使将陈绰架出了太极殿。被拖出去时，陈绰的口中仍然在喊：“倘若不能直谏，还叫什么御史，可笑至极……”
钱洺容色淡定：“回陛下，这七十万两当然全数用于固堤修坝，用料、工匠等款项明细，度支均有详录。洪灾乃是天灾，臣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知这灾情轻重，只是尽所能修筑河堤，适度调整方案是工程常见之事，合情合理。陈御史莫要因自己的无知就随意指控他人啊！”
崔文敬慈言：“你行事素来谨慎，是陈绰这个毛头小子过于冲动，不怪你。”他伸手抚着外甥的手臂，宽慰一笑，“你们都无错处，不必自责！”
这就是饥不择食，遂易子而食吗？
他几乎是从宝座上腾起，死死盯着陈绰，幽幽的语调伴着令人恐惧的压抑：“陈御史是在指责朕教子无方，此案的罪魁祸首是朕吗？”
这位小裴大人一向谨慎，怎会明目张胆偏帮一方，说他没看出证据有异，元珩笃然不信，还有那天在一旁附和的狄颢。
一席话令魏帝的眉眼渐变柔和。
寺塔埋葬了他最亲的人，若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什么贪墨，什么党争，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只是人若心底尚存大爱悲悯，又岂会对万千黎庶的安危视而不见。
陈绰当着元珩的面没再说什么，实则私下赶去审问了谢义，今日就直接将谢义的供述呈到了御前。
只是没想到，那天与陈绰的一番谈话后，竟将他送上绝路。
“殿下，卢氏兄弟一向亲厚，他二人手掌朝廷财吏命脉，却贪赃枉法，坏事做尽。臣此前一直暗中调查都水台，钱洺与卢裔过从甚密。据臣派到徐州的监察御史来报，东海郡淮水堤坝溃决，可徐州竟无一人上报朝廷。今夏朝廷拨给徐州赈灾粮款已有三十万两，依照徐州人口来算，若是一文不少全给了百姓，又何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疫症频发！”
他望了望陈绰被拖走的方向，又温言道：“越王殿下前些时日为陛下挡刀，身负重伤。太史令曾进言，为破这肃杀之不祥，切不可再见血光了。”
从小，他与父皇连一次交心长谈都未有过，而今却在百官面前触怒了君父。
语罢，俯身深深一揖。
他坐在马车中，看见徘徊在官署周围的灾民不计其数。薄衣轻裹的母亲，咬破手指，以血代乳，任凭怀中婴童吸吮；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父亲的尸身边，双眼中尽是无哀无泪的绝望。
元珩看见站在角楼上的崔文敬，也抬步登上眺台。
群臣齐跪。
十五岁那年夏末，他回别苑时，途径徐州署衙。
魏帝垂着威目，盯着那份供词良久，抬首向都水使者钱洺问道：“钱爱卿，你如何说？”
只是刚直的脊骨中，有份去伪存真的执着在滋长，是在景明寺消失之后，或是比那更早。他仿佛看见老御史嵇耘为那些无辜牵连之人请命，愤然撞上金柱，用四溅的殷红，换心中清正的一腔孤勇。
记得在山脚下，林衿给了饥民一袋碎银，那人看了眼鼓起的钱袋，却不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道：“这点子钱又换不了官府的粮，还不如换着吃咱们的孩儿。”
大殿上，元珩又磕了个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您幼时教导的经世之言，儿臣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卢裔罪责未明，当下应立即审问清楚，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父皇为何反倒先治了陈御史的罪……”
而地方官署皆由世家大族把持，当地绅豪从未将他这位闲散皇子放在眼里。后来，他不得不连同交好的几位隐士，拿出私钱换了粮，多设了几个施粥点，才暂缓饥民之急。
魏帝的脸浮上怪笑，连五官都变得扭曲：“朕听懂了。是朕，对不起天下人。”
“放肆！”
此事可能是裴旸或狄颢授意，或者根本就是他二人所为。
这时，崔文敬忽然抬首，上前跪挪了几寸，双手合揖，“陛下息怒！”
陈绰朝卢裔冷笑道：“你与卢源同贪赈灾粮款，后又指使谢义抹平上报明细之行径，乃是谢义亲笔供述，现在就在陛下手中，卢尚书还想抵赖吗？”
自元珩复朝之后，他便知晓卢氏与秦王楚王是一党。只是舍卢源，刻意保全卢裔，仅是因为三王和八王并不是一条心么？
当年，也是因景明寺之案，才有了梁王谋逆篡位之罪。梁王一死，罪名坐实，父皇便可高枕无忧，而真相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崔文敬袒护外甥和陈绰之意昭显。但他的话，好似一方清凉之水，缓缓灌入魏帝心中，浇灭了腾燃的火气。
其实那日，不仅元珩一人发现账簿的蹊跷，这位陈御史也起了疑。三法司官员散去之后，他邀元珩去了城外的湖心亭密谈。
“陛下圣明！”
“住口！”卢裔瞪起外凸的金鱼眼，指着陈绰斥道，“你不要以为头顶察谏百官之责，就可以无凭无据闻风奏事！”
此时，太极殿的静默无声中，传来了裴旸的声音：“陛下，谢义如今流放在即，定要提防他随意攀咬，陈御史极有可能被谢义蒙蔽。毕竟，只是谢义一人片面之词，并无有力证据。”他走到陈绰身边，欠身提醒，“陈御史，下次若要弹劾重臣，需提早向本官禀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够了！” 又一声怒喝之后，便是龙案上的奏疏“哗”一声散落在地。
当值的副统领兆北从一旁走来：“末将在！”
他想起那天遇刺，儿子决然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心中的怒意慢慢平息。随后，一摆手，“罢了！”重新坐回龙案旁，宣道，“陈绰御前言语冲撞，诬陷朝廷命官，罢官回乡，小裴卿安置妥善吧！”
他不禁想起裴旸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他手捧文书，在阶下一跪，“臣御史台侍御史陈绰，具本弹劾度支尚书卢裔伙同都水台贪墨河堤修筑款，并伙同吏部尚书卢源贪墨今夏徐州赈灾粮款，致使河堤坍塌溃决，淹没数万名百姓和千亩粮田，却与徐州官员沆瀣一气，隐瞒不报……”
钱洺张口闭口都是度支为证。
陈绰将手中文书呈给魏帝，“陛下，此乃谢义亲笔供述。徐州临江偏南，连年季夏遭水患。前年，朝廷拨款四十万两固堤修坝，可七月依旧水患成灾，为此，又拨放五十万赈灾粮款；至前年秋，都水台称要修改固堤方案，度支又拨去三十万两，换来的竟是今年河堤溃决。下官倒要问问，这固堤的七十万两银钱究竟去了哪里！”
元珩却岿然不动，赫然立在群臣俯倒的身影中。
魏帝一声怒喝，龙案上的香炉“啪”一声被摔的粉碎。
众臣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位御史。
他的脸上不再有怒意，只是沉沉地唤了声，“玄龙内使何在？”
眼前这位年轻的御史言语赤诚，眉间正气令元珩动容，“可你御史台的同僚并不都和你一样……本王今日看到的账簿是被人誊抄过的，应该是将有关卢裔的证据都抹掉了。有人既然敢这么做，那账簿的原本，肯定已经被销毁。”
他眺望远处巍峨的宫门，怅然道：“今日之事若真要以对错而论，那我也有错。
魏帝向他投来幽暗目光：“朕以为奕尘是个懂事的。”
“今日之事怪我没能及早拦下陈绰，他是个好御史，可惜丢了官职。”元珩说。
“拖出端门，杖毙！”
列队中的几位朝臣顺着崔文敬的话尾，皆俯首一拜：“陛下圣明！”
退朝后，群臣在乾元门散去。
满朝文武的头又低了些。
“陛下，臣有本要奏！”
他手握笏板，不紧不慢道：“越王殿下久不入朝堂，初次审理大案，力不从心乃属常情。”他容色旷展，微微一笑，“自古‘君明则臣直’，臣下敢如此谏言，全因陛下圣明！”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自回京来，他过手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思虑周全，发现有人故意抹掉卢裔罪证，他想了几夜都没有想通是为何。臣子间勾连着千丝万缕，被发觉一点破绽就会功亏一篑，是以他不会冒然。
陈绰愤然瞪着裴旸，哼了声：“若下官提前告知了您，恐怕今日的太极殿就见不到下官了。小裴大人和狄尚书身为一司之首，竟伪造证据，包庇罪臣，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跪上前，额头触地，言辞恳切，“陛下，吏部和度支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视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因为背靠的两座大山是秦王殿下和楚王殿下——”
或许，他该诚恳磕头认错，收回方才的不慎之言。
他要的不仅仅是真相大白，而是常被人宣之于口，却总是被人忘却的“公道”二字。
陈绰凛然抬头，“臣并非此意！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臣只是想请陛下秉公彻查，还千万黎庶公道！”
身边一片狼藉，令他烦躁不已，望着阶下大气不敢出的朝臣们挥袖道：“都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