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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被美娘子骂怂什么的,他自认胸襟开阔,并不若俗等男子一般在意。

    顾玉昭呷着茶,毫不在意,笑答:“怂人好咧,我顾玉昭惜命,为人做事,就一个字:怂。”

    顾老头只能笑骂:“你这狡儿,干正事不行,就那张胡沁的嘴利!哪位圣人说过这样的话?!”

    “惭愧!惭愧啊!”

    但在她的心里,她是承载着顾家亲人血脉和希望的——

    “恐日后到了黄泉,非被那帮子故人指着骂怂蛋不可!”

    宝贝孙儿这幅不疾不徐的模样,大大宽慰了暴躁老头子的心。这片刻间,顾老头的情绪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大道有三千,从圣道者为上,吾圣修‘心’道,法自然,从人欲。”

    待进了小院的东厢,他脱了绣着白鹇的五品文官青袍,仔细搭在衣架上,再慢腾腾的脱掉束身夹衣,蹬掉官靴、汲上木屐,嗒嗒嗒的去了隔间。

    “昭昭回来啦!”气呼呼的顾老头,发泄一通后,气息平顺了不少。老头子大刀金马的在圆桌前坐下,非常自然的接过宝贝孙儿递过来的饭碗。

    想到顾玉昭刚才说的什么‘名士’、什么‘真风范’等一系列高帽子。

    从江风凌冽、血色凄冷的那一刻起,她便顶替了亡兄顾玉的身份。此后,她便是顾玉、也是顾昭。

    龛中供奉的,都是死在南渡那场兵祸中的血脉亲人。

    “左不过是逃到南陈的那帮顾氏宗老,见您用几十年前的那点同宗渊源,在大豫攀上了同姓之亲,短短几年就站住了脚跟,于是眼红,于是千方百计的想讨得一些好处呗。”

    一旁的田氏与其婢女掩嘴嗤笑,其时天幕逐渐暗淡,一轮弯月初现天边,一个晴朗温柔的好夜正缓缓展开。

    《女扮男装撩完太子后如何全身而退》

    “怂者,从心也。”

    “故,吾之道,乃三千之正道,曰‘怂’道。”

    饭毕,饮茶。

    此时,酉时未至。

    在大豫诸人眼里,他是才华横溢、风流不羁的少年探花郎‘顾玉昭’。

    “君不见,连圣人都有言云——”

    又闭目调息,任神游五极,放纵神思,任大脑空空再无一物一虑……直到桌面上琉璃沙漏最后一颗金砂,落入最下方。

    顾玉昭扬声回应,声线却与在外应酬时大为不同,松弛下来的嗓音少了几分少年的低哑,多了几分清丽的婉柔。

    此刻,彻底切换回居家模式的顾玉昭,嗒嗒嗒的汲上木屐,踏出厢门,来到老爷子的正堂。

    闻言,半依在软枕上的顾玉昭恍然惊梦,举肘抬眼,美眸清俊依旧,但小郎君眉宇间的神色却多了几分轻快和灵动。

    “咱就自顾自家罢。”

    “不想干的人,不值得您生气。”

    此时,顾玉昭慢悠悠的说:“想当年,出自后周陈王的永州顾氏一脉,早在六十年前分为三支,如今分散在齐、豫、陈三国。当今天下,除了大豫顾太尉这一支权柄赫赫,北齐与南陈的顾氏宗族,早已三代而衰,沦为市井寒门……”

    谁叫眼前这个少年郎君,口里骂做‘小兔崽子’实际读作‘宝贝心肝乖孙孙’呢?

    从旁人眼光来看,这个唇红齿白、芙蓉玉面的少年郎君,虽貌若好女,却因其眉宇间的神态英朗、腰如青松、行如玉山行风,坐谈间仪态疏朗阔达,因而并不显女气。

    “怂蛋啊怂蛋,就只敢回家跟我老头子横了啊~”

    “那才是名士真风范咧。”

    “小兔崽子,你不问你阿爷我,为何大发雷霆吗?”

    看着那薄薄的一纸燃尽,顾老头自嘲道:“想当年老夫铁马金戈,怂过什么事儿来着!晚节不保,连争斗不敢争,遇事竟然就只想着一个‘跑’字!”

    顾老头反应过来,笑骂他:“你这小狡儿,在家横得不行,在外却怂得一批,听铜牛儿说,今日在外你又跟平乐侯府那小子争执起来,明明可以正面接战贴,却偏从人家袖子下钻走;明明那头牌娘子给你做脸、唤你回去,你这小乌龟偏缩着脖子往楼子外滚……”。

    顾玉昭在来的路上,已知缘由,因而并不惊慌。他施施然的坐下,老神在在的自顾自布菜添饭。

    永漓江怒涛翻滚,趁夜色远遁的乌蓬小船上,九岁的顾昭昭被家仆捂着嘴死命挣扎,眼睁睁的看着十二岁的廋弱兄长顾玉,被水匪一刀刺了个穿胸透。

    顾老头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拿出一封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田氏上前送菜,一老一小食不言,一时气氛融洽平静。

    顾玉昭避重就轻,宽慰道:“阿爷,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亡人嘲讽么?                                                如果怕,那就是脸皮还不够厚,您老且好好待在这世间,磨一磨脸皮,往后见您那些部下,才能心不生愧,坦荡自如。”

    “那群宗老,一向如此,您早知道的,何必反复生气呢。他们想要好处,这大豫的顾氏宗族,可不是您做主呀……您想想,还有隔壁府的顾太尉在呢。”

    “昭昭,”叩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门外一道温柔关怀的女声:“休息好了,就去前厅,阿翁有事要见你。”

    “不问。”

    顾玉昭。

    这一夜,待从人皆退,顾老头留顾玉昭谈话。

    人一旦狠起来啊,连自己都舍得PUA。

    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正背着手在厅中转悠,兀自生气咆哮,允州的土话脏话,那是骂得一个淋漓尽致。

    *

    下方三块略小的黑檀牌位,分别是顾爹、顾娘、还有……原本的她自己。

    顾玉昭嗓音娇软的回答到,伸手揽过塌上蓬松的长条抱枕,如猫儿一般的蹬掉木屐,搂着抱枕、蜷在塌上打了一个滚。

    顾玉昭踏入大门,指示铜牛儿把逛街采购的这些吃食玩意儿全都交代给门房,又嘱咐如何用言语应对此刻还候在门厅的姜家人。

    片刻,梳洗完毕的少年郎君从屏风后踱步而出,鬓发半湿,青衫薄透,泅湿锁骨点点春透。好一个,虽身量未成,却风姿脱俗、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郎。

    不过习得虽玄,但从顾玉昭的认知角度来看,不过是一场心理的自我暗示与反暗示,不过是让自己扮演的那个风流蕴藉的少年探花郎,更圆融而无纰漏罢了。

    虽然仍身着男子长袍,但此刻的顾玉昭,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在宽大的常服衬托下,整个人仿佛娇小了一圈,慵慵懒懒、娇娇乏乏,好一个春困的小娘子模样。

    只见他索性解开发髻,随意垂下,乌云般的秀发轻拢在身侧一边,长袖挽云,颇有几分魏晋雅士的遗风。

    很好、依旧是气宇轩昂的男儿一枚,毫无疏漏。

    呷了半口清茶,素手翻过黄梨贵妃桌几上的琉璃沙漏,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君放松的半靠在临窗的美人塌之上,以手支颐,微微阖眼,习惯性的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今日一整天的对谈、行动。

    门外的二叔婶田氏,又叩了叩门,语带宠溺的叮嘱她:“你最爱的百合甜汤要冷啦,昭昭别磨蹭太久。”

    “嗯,知道啦,谢谢小婶,我一会儿就来。”

    一桌好菜好饭,纹丝未动,一壶黄酒正存在温瓮中,看样子已开了泥封,被人偷饮了几许。

    昭昭应了,转身去西侧间。这里供奉了一个小佛龛,有四个牌位,最大的那一块只简书了允州顾氏列祖列先考几个大字,是南渡时无法携带只能弃之祖庙的顾家列祖列宗的合称。

    没错,他真实的身份是‘她’。

    “咱当时投奔而来,太尉府是什么态度,如今又是什么态度……”

    顾宅正堂。延禧轩。

    琉璃沙漏细微的流沙之声,让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一番歪理,说得有鼻子有眼。

    细细讲完,他便在垂花二门处与铜牛儿悄悄分道儿、独自绕过影壁、再从长廊处一个不起眼的暗角耳门,直接跨入一进精巧雅致的四合小院。

    直到刻漏砂砾只剩最后十分之一,据案而坐的如玉美人,长长的羽睫微颤,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最后一个小周天的调息,这才结束。顾玉昭传承自云泉观龙虎道的这套‘内观神炁’,才算真正圆满。

    *

    顾老头噎了一下,却半点脾气都无。

    “好啦,知道啦。”

    手里盘玩着两颗沉甸甸的木球,顾老头沉默半响后,吩咐顾玉昭:“昭昭,去给你爹娘上一炷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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