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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烟也并不提什么，只是惯例跑了茶，小姑娘吹一吹，慢吞吞地喝了。
“请问……”
走过那面绿意茂盛的墙壁，藤萝这些日子啜饮雨水，生的越发繁茂。
“他说他要去那个陈大人的府上，去祭拜陈大人。”
她有些没有来由的惶恐，近似于一种悲伤。
坐在镜烟身边，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捂脸痛哭的女人。
她张了张口，望着镜烟，想要说想什么。
那向来门庭冷落的镜娘子门前，竟然站着两个朱衣的皂吏，一高一矮，正与镜娘子说着什么。
日光没那么刺目，好像连时间都过的慢了。
黑暗归于寂静。
《成镜》
没有怜悯，也没有敬佩，也没有问任何事，像是早已经知道，又像是全然不关心。
小姑娘故弄玄虚，却见镜烟只是微微一笑，并无什么惊讶之色，不由得有些失望，只好又趴在桌上，抠了抠桌面，嘀嘀咕咕道：
“我会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是我一生里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是为我而死的。
张牙舞爪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低下头，匍匐下去。
苏眉踢着石子，低着头，踢踢踏踏地往巷子里去。
“我已经去见过了，确实是他的字，我从没听他说过这些事。”徐燕燕眼眶红了，“他这个人……不爱说这些事情。”
“只是到平康坊去抓了那狗贼，却不见他那两个兄弟，我才觉得不妙，若是他们两人做贼心虚，想欺你一个弱女子，那岂不是大事不好？”
她抬起脸，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一双眼睛，带着一种炽热的仇恨神情。
这是什么呢？
“昨夜那贼人的兄弟不在，他辗转不安，一大早就出了门去，将我关在家里。”
白玉雕成，美丽绝伦，在青烟之中，像是沾满尘世烟火。
苏眉说到这里，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
阿萝早已经醒了。
“别提了，我爹今天本来说带我去曲江游船的……说了好多次了，再也不相信他了。”
她睡的口水都流出来了，醒过来的时候还不知身在何方，眼见着外头暮云满天，淡金色的云气仿佛倒悬的秋山，山峦层叠，无边无际。
坐在春天的午后阳光里，窗外云间纸鸢飞舞，她懒洋洋的，皱着脸，趴在桌上，说着这样悲惨的话语，却依旧是惦记着没能和父亲去曲江玩耍的样子。
“我爹今早和人家说话，说那陈大人好命苦，好不容易可以回神都了，偏生路上遇了那山匪劫道，山匪劫了他的性命，又见自己和他生的相似，动了歹念，剥了他的衣服，盗了他的名字，还接了神都来的调任文书，要瞒天过海回来做大官。”
镜娘子这里好静。
徐燕燕捧着茶杯，嗅着甘苦的气味，微微有些镇定下来。
“他写的一手很漂亮的字。”镜烟说，“他曾经提过字，在外头的苏记书坊里，夫人去见过么。”
她乖乖嗯了一声，路过那女子身边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是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挡在我面前的。
置身其间，像是穿过一条千枝万叶编织的长廊，苍翠浓绿，簌簌有声，美的令人心折。
苏眉东张西望，镜烟也进了屋子，笑着问：“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阿萝正抱着一个香炉，慢慢擦拭，倒是专心致志的样子。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瞬间生起过疑惑。
那一刀斩落下来，血溅三尺的应该是我呀。
苏眉小姑娘顿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趴在桌上，怏怏的神情。
苏眉不知不觉地，便趴在椅子上，睡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想法。
分明是很熟悉的人，但是，只有自己是不应该在这里的。
看不见神色，只是黄昏暗沉，暮色温暖，四下阴影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她淹没。
燕燕望着她，忽然有些出神。
她抬起脸，朝那对面的女子虚弱一笑。
镜烟立在檐下，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却也并不吃惊，侧过脸，浅浅一笑。
小姑娘依旧兴冲冲地走过转角，抬眼一瞥，轻轻呀了一声。
那女子缓缓走近成镜馆里。
“我……”
“我叫燕燕……是陈郎的娘子。”
镜烟站起身，轻轻对苏眉勾了勾手，笑着说：
她立在门边，很局促地，又勉强地露出笑容：
随着她目光扫过，这隐秘而狂躁的活跃起来的一切，都受到震慑一般，悄无声息地安息下来。
说来也奇怪，自记事起，这截藤萝长道似乎总是从苍苍郁郁的。
镜烟终于开口，笑着说：“许多年前，陈郎君来神都赶考，曾经在奴家店里买过东西，仅此而已。”
鸟首香炉，市井屏风，博古架上的瓷瓶，柜子上精巧的云纹……还有无数锁在匣中躺在柜里不见天日的东西。
“你……你认得我相公吗，他，他……”
她哽咽着，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镜烟并不看她，只是微微摇头。
以为不会再见的人，与世隔绝，阴阳分离，却出乎意料的，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生命的碎片重逢。
“阿眉来了么，进来吧。”
死的应该是我呀。
苏记书坊的苏掌柜是个八面玲珑又心地仁和的胖子，三教九流都颇有门路，神都里吹一阵风，他也能嗅到里头的味道，是个一顶一的消息灵通之人。
苏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但是镜娘子的话，她从来都是听的。
“本来说的好好的，娘连石枕斋的点心都买了，堂哥把车都租好了，爹忽然说不行。”
“那娘子好勇毅，忍辱负重一路，回了神都，趁着那匪徒一时松懈，逃了出来，逃向府衙，击鼓鸣远，为夫报仇。”
“……我，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的。”
小姑娘眨眨眼，抛之脑后了。
又或许她本来就是阴影本身。
黄昏的光线里，只听得见哀痛的哭声，断断续续，叫人心碎。
她年纪还小，虽然极聪慧，又读过些书，素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到底还是一身孩子气，说起这些触目惊心的惨事，不过是鹦鹉学舌，还不晓得这几句话里，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人间苦痛。
凝固的阴影忽然开始流动，霞光烂漫地向西边坠落，将门前的身影拖的好长好长。
“只是不知那两个恶贼藏着何处，只盼着早日被捉出来，三兄弟兄弟情深，一道去地府里下十八层地狱。”
“可笑他狗急 跳墙，竟然忘了，这可不是在县城里，在天子脚下的神都，没了他那群恶兄弟，还想为非作歹，也没什么容易。”
只是触手抚摸，还是冰冷至极，没有一丝温度。
霞光所照耀不到的阴影里，一瞬间，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蠢蠢欲动。
只是这点想法像是漩涡里的一点涟漪，亦或是白日里晴空里传来一声鸟啼，平滑地从思绪的角落里冒出来，也平滑地消逝，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一丝涟漪。
镜烟只是微笑。
“我爹叹息了好久呢，说怎么也想不到，陈郎君竟然是这般坎坷命途，那娘子在神都里无依无靠，怎么好坐视不理。”
镜烟缓缓回过头，含笑，目光徐徐扫过室内。
话似乎已经到了尽头，那两个皂吏转了身，向巷外头走。
她便将话咽了回去，晃荡着小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镜娘子，你知道么，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陈大人……其实不是陈大人！”
“阿眉，天色晚了，你该回家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以至于披着过于宽大的外套，只叫人觉得不合身。
“幸而皂吏登门来问，见得你安然无恙，才晓得他们没有来过。”
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十分年轻，本是满脸肃杀之气，忽然望见前头有个贴着墙角的小姑娘，不由得一愣，对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
镜娘子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阿眉忽然之间，有一种感觉。
来人看上去很娇小，秀气，瘦的惊人。
苏眉在浸染多年，也生的一双顺风耳，如今正眨巴眨巴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
阿萝也睡着了，依偎在镜娘子身边，怀里还抱着那个鸟首香炉。
是镜娘子搬来之后吧。
镜娘子这一笑，阿眉是真的什么也忘了，满心的疑问和好奇都云散烟消，晕乎乎地跟着进去，在窗边坐下。
镜娘子仍坐在对面，和她睡前好似没什么变化。
燕燕垂了垂眼，捂住脸，终于啜泣起来。
错觉吧。
她咬牙冷冷道。
像是有鲜活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笑语，也无比孤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冬生碧，春叶繁。
真像是一尊菩萨。
官差的背影甫一消失在巷子转角处，苏眉立刻拔腿就跑。
镜娘子侧过脸，缓缓抚摸着阿萝的头发。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门外想起。
] 镜烟也并不提什么，只是惯例跑了茶，小姑娘吹一吹，慢吞吞地喝了。
“请问……”
走过那面绿意茂盛的墙壁，藤萝这些日子啜饮雨水，生的越发繁茂。
“他说他要去那个陈大人的府上，去祭拜陈大人。”
她有些没有来由的惶恐，近似于一种悲伤。
坐在镜烟身边，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捂脸痛哭的女人。
她张了张口，望着镜烟，想要说想什么。
那向来门庭冷落的镜娘子门前，竟然站着两个朱衣的皂吏，一高一矮，正与镜娘子说着什么。
日光没那么刺目，好像连时间都过的慢了。
黑暗归于寂静。
《成镜》
没有怜悯，也没有敬佩，也没有问任何事，像是早已经知道，又像是全然不关心。
小姑娘故弄玄虚，却见镜烟只是微微一笑，并无什么惊讶之色，不由得有些失望，只好又趴在桌上，抠了抠桌面，嘀嘀咕咕道：
“我会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是我一生里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是为我而死的。
张牙舞爪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低下头，匍匐下去。
苏眉踢着石子，低着头，踢踢踏踏地往巷子里去。
“我已经去见过了，确实是他的字，我从没听他说过这些事。”徐燕燕眼眶红了，“他这个人……不爱说这些事情。”
“只是到平康坊去抓了那狗贼，却不见他那两个兄弟，我才觉得不妙，若是他们两人做贼心虚，想欺你一个弱女子，那岂不是大事不好？”
她抬起脸，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一双眼睛，带着一种炽热的仇恨神情。
这是什么呢？
“昨夜那贼人的兄弟不在，他辗转不安，一大早就出了门去，将我关在家里。”
白玉雕成，美丽绝伦，在青烟之中，像是沾满尘世烟火。
苏眉说到这里，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
阿萝早已经醒了。
“别提了，我爹今天本来说带我去曲江游船的……说了好多次了，再也不相信他了。”
她睡的口水都流出来了，醒过来的时候还不知身在何方，眼见着外头暮云满天，淡金色的云气仿佛倒悬的秋山，山峦层叠，无边无际。
坐在春天的午后阳光里，窗外云间纸鸢飞舞，她懒洋洋的，皱着脸，趴在桌上，说着这样悲惨的话语，却依旧是惦记着没能和父亲去曲江玩耍的样子。
“我爹今早和人家说话，说那陈大人好命苦，好不容易可以回神都了，偏生路上遇了那山匪劫道，山匪劫了他的性命，又见自己和他生的相似，动了歹念，剥了他的衣服，盗了他的名字，还接了神都来的调任文书，要瞒天过海回来做大官。”
镜娘子这里好静。
徐燕燕捧着茶杯，嗅着甘苦的气味，微微有些镇定下来。
“他写的一手很漂亮的字。”镜烟说，“他曾经提过字，在外头的苏记书坊里，夫人去见过么。”
她乖乖嗯了一声，路过那女子身边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是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挡在我面前的。
置身其间，像是穿过一条千枝万叶编织的长廊，苍翠浓绿，簌簌有声，美的令人心折。
苏眉东张西望，镜烟也进了屋子，笑着问：“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阿萝正抱着一个香炉，慢慢擦拭，倒是专心致志的样子。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瞬间生起过疑惑。
那一刀斩落下来，血溅三尺的应该是我呀。
苏眉小姑娘顿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趴在桌上，怏怏的神情。
苏眉不知不觉地，便趴在椅子上，睡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想法。
分明是很熟悉的人，但是，只有自己是不应该在这里的。
看不见神色，只是黄昏暗沉，暮色温暖，四下阴影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她淹没。
燕燕望着她，忽然有些出神。
她抬起脸，朝那对面的女子虚弱一笑。
镜烟立在檐下，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却也并不吃惊，侧过脸，浅浅一笑。
小姑娘依旧兴冲冲地走过转角，抬眼一瞥，轻轻呀了一声。
那女子缓缓走近成镜馆里。
“我……”
“我叫燕燕……是陈郎的娘子。”
镜烟站起身，轻轻对苏眉勾了勾手，笑着说：
她立在门边，很局促地，又勉强地露出笑容：
随着她目光扫过，这隐秘而狂躁的活跃起来的一切，都受到震慑一般，悄无声息地安息下来。
说来也奇怪，自记事起，这截藤萝长道似乎总是从苍苍郁郁的。
镜烟终于开口，笑着说：“许多年前，陈郎君来神都赶考，曾经在奴家店里买过东西，仅此而已。”
鸟首香炉，市井屏风，博古架上的瓷瓶，柜子上精巧的云纹……还有无数锁在匣中躺在柜里不见天日的东西。
“你……你认得我相公吗，他，他……”
她哽咽着，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镜烟并不看她，只是微微摇头。
以为不会再见的人，与世隔绝，阴阳分离，却出乎意料的，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生命的碎片重逢。
“阿眉来了么，进来吧。”
死的应该是我呀。
苏记书坊的苏掌柜是个八面玲珑又心地仁和的胖子，三教九流都颇有门路，神都里吹一阵风，他也能嗅到里头的味道，是个一顶一的消息灵通之人。
苏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但是镜娘子的话，她从来都是听的。
“本来说的好好的，娘连石枕斋的点心都买了，堂哥把车都租好了，爹忽然说不行。”
“那娘子好勇毅，忍辱负重一路，回了神都，趁着那匪徒一时松懈，逃了出来，逃向府衙，击鼓鸣远，为夫报仇。”
“……我，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的。”
小姑娘眨眨眼，抛之脑后了。
又或许她本来就是阴影本身。
黄昏的光线里，只听得见哀痛的哭声，断断续续，叫人心碎。
她年纪还小，虽然极聪慧，又读过些书，素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到底还是一身孩子气，说起这些触目惊心的惨事，不过是鹦鹉学舌，还不晓得这几句话里，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人间苦痛。
凝固的阴影忽然开始流动，霞光烂漫地向西边坠落，将门前的身影拖的好长好长。
“只是不知那两个恶贼藏着何处，只盼着早日被捉出来，三兄弟兄弟情深，一道去地府里下十八层地狱。”
“可笑他狗急 跳墙，竟然忘了，这可不是在县城里，在天子脚下的神都，没了他那群恶兄弟，还想为非作歹，也没什么容易。”
只是触手抚摸，还是冰冷至极，没有一丝温度。
霞光所照耀不到的阴影里，一瞬间，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蠢蠢欲动。
只是这点想法像是漩涡里的一点涟漪，亦或是白日里晴空里传来一声鸟啼，平滑地从思绪的角落里冒出来，也平滑地消逝，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一丝涟漪。
镜烟只是微笑。
“我爹叹息了好久呢，说怎么也想不到，陈郎君竟然是这般坎坷命途，那娘子在神都里无依无靠，怎么好坐视不理。”
镜烟缓缓回过头，含笑，目光徐徐扫过室内。
话似乎已经到了尽头，那两个皂吏转了身，向巷外头走。
她便将话咽了回去，晃荡着小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镜娘子，你知道么，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陈大人……其实不是陈大人！”
“阿眉，天色晚了，你该回家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以至于披着过于宽大的外套，只叫人觉得不合身。
“幸而皂吏登门来问，见得你安然无恙，才晓得他们没有来过。”
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十分年轻，本是满脸肃杀之气，忽然望见前头有个贴着墙角的小姑娘，不由得一愣，对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
镜娘子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阿眉忽然之间，有一种感觉。
来人看上去很娇小，秀气，瘦的惊人。
苏眉在浸染多年，也生的一双顺风耳，如今正眨巴眨巴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
阿萝也睡着了，依偎在镜娘子身边，怀里还抱着那个鸟首香炉。
是镜娘子搬来之后吧。
镜娘子这一笑，阿眉是真的什么也忘了，满心的疑问和好奇都云散烟消，晕乎乎地跟着进去，在窗边坐下。
镜娘子仍坐在对面，和她睡前好似没什么变化。
燕燕垂了垂眼，捂住脸，终于啜泣起来。
错觉吧。
她咬牙冷冷道。
像是有鲜活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笑语，也无比孤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冬生碧，春叶繁。
真像是一尊菩萨。
官差的背影甫一消失在巷子转角处，苏眉立刻拔腿就跑。
镜娘子侧过脸，缓缓抚摸着阿萝的头发。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门外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