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棠家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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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棠焕对堂妹大腿上摊开的纸片产生好奇。

    余光瞥到头版新闻，棠焕蹙眉，将报纸合起来看第一页。

    堂姐身上总带着理所当然的镇定，连父亲都夸她举止有章法，让棠思多学学。

    于是便有方才一幕。

    棠思：“堂姐，你怎么了？”

    棠思刚好心虚地翻页，眼尖地瞄到“生活技巧”下面恰好有“兰花种植事项”。

    文章里分析了几个戏班排演的唱本优劣，又探究了剧本里女性角色的定位和发展，甚至列举了剧情中出现的律法和道德问题。

    因而棠焕只顾着到手的报纸，首先观察到纸面的文                                                字并不像京报那样是抄录的，而是板印出来，不免对发行的书局产生好奇。

    这叠纸折成字帖大小，能像书本那般翻阅，但又没有装订，很容易散开，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墨块般的字。

    棠焕只好坐近一些：“桥报？能让我看看吗？”

    在听到署名的郎君在文人间有几分才名的时候，祖母已经接回暖炉，一声不吭，让她们拿着报纸走。

    棠思悄悄从报纸中抬头，才发现张婆子早就走了，祖母也没留意她，看着兰花发愁。

    又说了文中旁征博引，罗列了不少数据，结合她所思所见，文中所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棠思年纪尚小，不适应房中暖意，两颊被炭火烧起红云，却还是尽力坐得离祖母很近。

    榻上祖母更是大怒，气得连暖炉都扔掉了，身侧的棠思连忙去接住。

    “桥报上说，兰花不宜日日施肥，肥料多了反而不易结花。”是二房的女儿棠思，正凑在报纸前看，“还说兰花喜凉，应该放到阴凉处才是。”

    “歪理邪说，休要再读！”

    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外头并没有流行看报纸，不过对面两人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流行”的认知全然依赖上门做客的张婆子。

    棠思见堂姐时而笑，时而皱眉，时而发呆，时而在纸中翻找，不知所以。

    “哎哟，思思都这么大了。”看到棠思，张婆子露出欣慰的神情，“当初可就这么点。”

    棠焕先向祖母问安，随后才看见缩在一边的堂妹，微微点头示意。

    这是棠家女人个个都熟读的名著，哪房的女人做错事，祖母都要罚她抄写呢。

    棠焕轻咳，哪怕是状元郎，怕也写不出能辩过此文的篇章来。

    棠思只好翻到第四页。

    棠府家大业大，凉亭里还坐着二房的小女儿，三房的三姐妹，以及正客居于

    张婆子自信将报纸保存得很好，一点折痕都没有，咧着嘴招呼：“来看报，外头最近正时兴呢。”

    过年时陛下赏赐给老头子的兰花，她昼夜顾惜，却到现在都不曾开花。

    “祖母，我时常来帮您将花盆移到屋外吧，我看报上所言，颇有道理，想必是由经验丰富的花农撰写的。”

    一看便陷进去了。

    张婆子是祖父的表妹，夫家不太好，只能做医婆帮补家用，两家是正经亲戚，各房女眷的小病小痛，都放心让张婆子来医治。

    夫家……

    没有相当规模的发行量，印刷品是要赔本的。

    按照大丰律法，应当罚没家产，贬为贱籍，最低劳役五十年，最高菜市场砍头。

    屋里闷热，棠焕在八仙桌旁找位置坐下，这边里窗子近一些。

    过去只知道“西城何生”爱写志异故事，不成想此人写起论辩更是文采斐然。

    棠焕兴致盎然地翻动报纸，桥报所刊登的文章可谓包罗万象，比经典子集更通俗易懂，比地摊文学又要高雅严谨。

    屋内三人中，只有张婆子习惯在外走动，她肯定是懂“流行”的。

    张婆子却没有延续刚刚的话题，而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小叠纸。

    棠思自己也是张婆子接生出来的，母女平安，也算有恩情在，偶然见到必然郑重行礼。

    老太太裹着皮裘，怀里还抱着暖炉，对着眼前的盆栽发愁。

    才发现，张婆子还背着个深色的布包，坐着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

    例如《窃羽衣后双还家》中，董某就犯了盗窃罪、欺诈罪、非法拘役罪、滥用私刑罪和强抢民女罪。

    堂妹说话的声音总像隔着灯罩，要很仔细去听才能听明白。

    老太太将这叫作“桥报”的新鲜玩意凑得很近，可惜老眼昏花只勉强看得到大字标题，便意兴阑珊地将纸叠递给棠思。

    “礼数倒是周全，孩子有心了。”祖母坐在榻上，精神很好的样子，也转过头看她，“过来坐吧。”

    堂姐突然发话，棠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是早上张婆子来过，给祖母带了桥报。”

    祖母知道大房嫡女一贯守正自持，只有看到好文章才会情绪高涨，便不失慈爱地说：“我看着字就开始眼晕，你给我们讲讲，都写什么好句子了？”

    礼部负责春闱，因而尚书家中也是书香门第，棠焕对文墨书籍是很有见地的。

    祖母看着自己，棠思的背不自觉微微弯曲，迈着小步坐到祖母的另一侧空位。

    版面被分成一块一块的，叫人不知从哪块开始读好。

    好在“桥报”两个大字旁边有索引目录，第一页是社评新闻，第二页是坊间见闻，第三页是连载故事，第四页是梨园评书，第五页是生活技巧……

    祖母还在旁边，万一自己读不好出了丑就完了。

    棠焕便讲起这文章的内容是批评《女诫》。

    然而，棠焕有所不知，书局背后的金主根本不在乎赔本，听说这个朝代有活字印刷，就势在必得地重金购入。

    老太太已然信了七分，还是端着面子为难孙女，“你倒是容易轻信这新鲜玩意儿，性子到底软了些，将来嫁到夫家去给人搓圆按扁，叫我这老太婆担惊受怕。”

    老太太那张走势向下的脸总算提起一丝笑容：“好了好了，知你脸皮薄，我不说便是。那兰花就交予你了。”

    转眼又懊悔，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让人扫兴。

    刚平复好自己的棠思又是大惊。

    棠焕却在继续，说这文章虽然内容大胆，但是布局脉络，遣词造句都十分绝妙，连当世状元郎都未必能写出来。

    多亏了这桥报。

    听到“状元郎”的时候，祖母脸色已经从暴怒变为狐疑。

    堂姐都是去过宫中宴会的人了，竟然不知道现时外头流行读报。

    怎么会有人批评呢？

    祖母腿脚不便，也乐得让张婆子时常来坐坐，相互说说话，赏些小钱，有时留她一顿饭，对大家都是很便宜的事。

    棠思大喜过望，她也能在祖母跟前长眼了。

    棠思垂下眼眸，听闻上次大公主的宴席排场很大，堂姐更是出了好大风头，领了赏赐，回来的时候向祖母祖父献了不少宝。

    床榻边升起一道怯生生的女声。

    棠焕和棠思拜别祖母，又带着报纸到后花园中。

    棠焕翻了翻，桥报上不少部分文章都是被这二人包揽，想来桥报应是二人合办，不知是妻夫还是亲戚。

    棠思自觉比堂姐更早看到桥报，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扬手大方地将报纸交给对方。

    棠思得了祖母的差事正开心，却见堂姐也来了。

    第一页就看不懂，连载是什么？

    张婆子坐在另一侧，不知道两人刚刚聊过什么，都是眉开眼笑的。

    《批女诫诸谬误之投石论辩》

    早上来请安时，刚好遇上张婆子来为祖母请平安脉。

    老头子礼部尚书本人不急，反正就一盆花，他知道陛下赏完转眼就忘。

    这出戏过年的时候戏班子来演过一回，祖母很爱看，她看了也觉得心里甜甜的。

    棠思骤然失去血色，低着头摇了摇。

    头版文章洋洋洒洒，从遣词用句、逻辑推理、结合现实事例，大力批判了《女诫》中前后矛盾、不合实际之处，文章笔走龙蛇，用词奇巧精妙，附带城中虐妻弑母的数字加以佐证，令人信服。

    棠思看得皱眉。

    棠思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弄散，一边一只手扶好。

    棠思心想，总听下人窃窃私语，说她长得一脸苦相，此时务必要扯出点笑来，万不可因她破坏这份其乐融融的氛围。

    底下署名有两位，竟然有一位她很熟悉。

    她曾经在旁边看过几眼，那京报所写太佶屈聱牙咬文弄字，所言也与她无甚关系，所以她对读报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老太太畏寒，棠府主屋内一直烧着银丝炭，怕烟雾熏人，对着门廊的小窗半掩着，好透透气。

    祖母笑着点头：“嗯，思思今日来得早，替我看报呢，你俩见面少，刚好在我这说会话再走。”

    但老太太自认为自己有责任将御赐兰花种好，偏偏越种越不好。

    还有一位“敲锣笑姑”，是个新鲜笔名。

    天边泛起鱼肚白，还带着些夜间的寒气。

    棠焕折起报纸，带着兴奋问祖母和堂妹看过头版文章没有。

    脸上红云火烧连营般直通耳后根，棠思含羞带怯，两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老太太膝上：“祖母……”

    虽说棠思心中大起大落，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穿成炮灰后我让皇姐登上帝位》

    此为投石篇，文末还呼吁各位投稿，欢迎各种论辩文章。

    老太太倒是知道报纸，盖因老头子作为礼部尚书，时常在屋中阅读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