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旅人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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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一边用剑尖在沙地上速写土方城的地图，以供大家参详。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几近报废的车马行李，表面积着牛油般的黄土，香料、药材、毛皮、织物、行军备件等尽毁，不禁惊呼出声。本就消沉的士气，这下子直接跌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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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让他们稍感踏实的，反而是宿在城西坡上的隆朝轻骑。

    “随身除去弓刀水囊别无长物，皮靴磨损不多，脸面不染风尘，明显不是远道而来，大军营地恐怕就在方圆五里之内。”

    “没吃饭都有力气打架，吃饱了岂不是要杀人？”她严厉地吼道，“我们的燃眉之需，是寻找口粮、饮水、药品以及出路，而不是内讧！”

    她静静等待了一刻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提剑冲进混战的人群，从中格开打得最凶的两人，大声命令所有人尽快冷静下来，否则以扰乱军心治罪，当场格杀！

    “每过一个沙漏时，大家回到这里集合一次，交换各自搜到的情报，谨防意外发生。记住，我们脚下机关重重，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擅自脱队、单独行动！”

    她这才闪身摸了进去，来到窗前居高俯瞰，城内屋舍巷道的杂乱分布，就此一览无遗，如观沙盘。

    “尚是战时，却敢轻装薄游，莫非两军交战已然分出胜负，戎人撤离了这片区域？”

    既然敌人能在城门设下巨型的路障机关，难保不会在角楼装置奇门暗器。她弯腰仔细察看砂砾覆盖地面的厚度，确认这层积沙是自然形成，近期没有人迹。

    “我猜……谜底就是这座城本身。”

    有的人情绪激动，开始指责推搡同                                                伴，从口头争吵渐至大打出手。桑丘刚按住这个就拉不动那个，冷不丁身上挨了几发拳脚，急得直嚷嚷。

    她首先记下各处水泉、水渠、水井、水窖的位置，着重观察邻近水源的屋宅。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这些靠近活水的地方是最有可能仍住着人的。

    桑丘更相信，车队之所以会光顾土方城，完全是临时起意，管它隐藏了怎样的阴谋，针对的都该是来自中原的家伙，而非无辜路过的他们。

    众人均无异议，只是散会前，桑丘嘟哝着：“我瞅隆人也没带吃的啊，他们怎么就不饿呢？”

    话音越来越细不可闻，她喉

    “一行十二人，直入城中，去向明确，似乎非常熟悉地形。”

    进城过夜的喜悦仅在一瞬，她下车以后，直觉这土方城有些古怪：小城处处年久失修，惟独用以瞭望的角楼结构完整，镇守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罗黛站起身，将视线投向窗外萧条的建筑群。

    土方城建在沙漠绿洲上，外围的护城河早已干涸，泥沙填埋河床，变成一圈狭长的土渠。城外生长着大片的胡杨树，他们昨日通过的城门是明面上唯一的进出口。

    白怀寇盗群起，边氓荒残自若，风沙肆虐，粮草短缺……此刻那帮隆人在做什么？他们想自这个地方获得什么？他们会否串通了幕后主使，大施疑兵之计？……

    在场的人俱凝神听令，惟独细心的翡丽觉察到帝姬的声音变得嘶哑，且在不停地吞咽口水，不由得忧心忡忡：殿下清晨至今未进水，还要扯开嗓门对全军喊话，怕是用声过度了吧？她在沙漠里本就呼吸困难，眼看着又伤了声带，可怎么办才好？

    果不其然，通往城外的路被截断了！

    这绝不是连夜挖掘出来的，而是一道久置的机关，专等车队通行后发动，意图将他们困死在荒城！

    他有心劝架，不知不觉中，反跟部下扭打成一团，竟顾不上看看那个出不去的城门。

    离开角楼前，罗黛留了个心眼，摸摸身上，卸下一条点缀着红玉髓的金丝腰链，刻意丢在不起眼的角落。

    她简略地公布了城门陷阱的险情，申明团结的重要性，随后将可用之人迅速编为四队，分配任务——

    她下了床，看翡丽睡得正香，心中不忍惊扰，于是戴上蒙面巾，严实地包住头部，轻手轻脚溜出房门。

    她握紧剑柄，感觉找回了力量后，转身朝东方的城隅跑去，同时留意到城内并无鸡犬之声，始终安静得不可思议。

    辎车却有一半翻倒在地，捆扎布帘的绳子松开来，车上的物品七零八落地散在黄沙中……

    罗黛直起身，用剑撬下城堞的好几块石砖，分别朝角楼内部的墙面与地板使劲儿砸去，均无异样。

    那边厢，琉人也在推求隆朝军人出现的用意。

    众将士高举手臂，齐声响应。砂石飞卷边城，隐隐起狼烟。

    罗黛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搂着长剑，琉璃色的眸子压抑着深沉的忧色。

    那两人不服气，还想挥拳上前，被罗黛用雕花剑鞘噼里啪啦一顿乱击，每下都打在面门，直接给人疼懵了。

    沿砖阶登上角楼，这里如她所料一般状况良好，内外坚固。楼身为砖砌，内置木楼板，四面开桁望窗。墙体的衔接做成了反传统的弧形，以便进一步扩大高空侦察及防守面。

    沉思半晌，罗黛道：“保持警醒，养精蓄锐，明日天亮再去一探究竟。沙暴愈发大了，我打算取消今晚值夜的计划，全体进屋避难。大家意下如何？”

    翡丽裹一张厚毛毯坐在墙角，头倚在破陋的墙皮上，不一会儿就鼻息均匀，睡着了。

    鼻青脸肿的琉人在训斥下噤声，立已待命，军容整肃，重新恢复为一支纪律之师。他们整整半日一夜粒米未进，又赤手空拳的，便是斗殴也显得有气无力。

    桑丘及副手阿莱肩负起占领东边角楼、观敌瞭哨的重任，罗黛特地叮嘱这支小分队，勿要触碰那条作为记号的腰链。

    干粮在白天的赶路途中吃完了，饥饿难耐的琉人不得不靠喝水充饥。他们占了临街一排空置的土坯房，匆匆加固门窗，用薄木板搭成简易的床榻，铺上被褥毯子。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合上双眼睡过去，可惜由于事多眠浅，没多久就醒转，听到外面毫无动静，想是沙暴停止了。

    朔漠茫茫，黑风大作，轰响如鼓。罗黛侧耳听着听着，心绪反而趋于平定：即便有人想谋财害命，也断不会选这种天气出门作死，她有何可惧？既来之则安之，睡觉睡觉睡觉！

    一股晕眩感袭上额头，罗黛忍不住后退几步，竭力稳住心神。

    “至于伤兵和侍女，不宜远离……”罗黛疲累的嗓子发出破音，如丝弦即将绷断，“咳咳，随我一道，前去同隆人谈判。”

    她慢慢迈向眼前的浩劫，突然想到什么，发足奔到城门口——

    没有旁人活动的迹象，人们依旧陷入沉睡，罗黛成了此间唯一一个清醒之人。

    天黑下来，狂风卷起石沙击打在房顶与墙壁上，震得灰尘扑簌地落，仿佛虚空里凝结出一张看不见的深渊巨口，在撕咬这些脆弱的房子。拴在外头的马和骆驼受不了，发出阵阵哀鸣，可屋内的人听见了，饶是心疼，也毫无办法。

    最后，她顾到城西四合院那边隐约有人影在晃动，想是隆人已经晨起。她相信他们一定知晓这座城的秘密，多一敌不如少一敌，有必要进行拉拢。

    “殿下，殿下？”翡丽小心劝说，“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点睡吧。”

    沟宽约五尺，彼此间距相当，里头布满碗口粗细的荆棘木刺，目测不出具体深度。

    城门仍是像昨日那样虚掩着，没有关死，然而门洞正下方的土地深深塌陷，形成三重长沟。

    罗黛收回长剑，想缓和气氛地笑上一笑，心口却如压着千钧重石，怎么也轻松不了。

    如果明晨再探，它被移动或丢失了，就证明有他们以外的人趁夜上过城头。

    旋即她根据街头飘摇的招幌，推测市肆现存的营生有哪些，酒楼饭馆还在不在，能否解决车队百人的饮食？

    “只是隆人出现的原因未可知。”

    “没有乞丐，没有野狗，说明这座土方城不像看起来那样荒废，而是仍然处在管理与运行之中。我们必须设法弄清楚城主是谁，他执意避不见光，究竟有何目的……”

    一旁观战的帝姬叹出一口气，想着他们发泄出来也好，毕竟都是能征惯战之士，固然遇到变故一时沉不住气，断不会真成了无头苍蝇。

    只见白昼如昏，黄云盖地，天地间满是蒙蒙的尘雾。骆驼围成圈跪坐在一起，以抵御昨夜那场可怕的天灾，马群依样聚拢，戴着眼罩以免受惊。

    民生大计，粮食为本。陆压山一带祸乱交兴，贸易中断，这里又深陷狂沙当中，土壤贫瘠，有草无木，不宜禾稻，人们以何等作物维生？

    偏生暗地里似有无数只眼睛窥视，芒刺在背，毛骨悚然。

    内围偏西有一眼地下泉，为全城供水的主力。最中心是广场，三条主干道划分出行政、商业、居民、祠庙四个区域，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大体遵循的是东方建筑风格。

    明明没有驻兵守卫，怎会有闲心维护军事设施？

    一队原地抢救财物，清点损失，照顾牲口；一队把控四座角楼，占领防御高地，监测敌情；一队负责打水，至少要足够全队三天的饮用；一队去市场采购物资，并调查城中确切的居民数目。

    然而眼下正是间不容发的生死之际，宫廷女官的担忧道不出口，被迫藏于心底。

    再者，桑丘赶在太阳的光线消逝之际，带队在小城里外梭巡，不见任何耕地瓜田，更不见哪间屋内亮灯，死寂有如鬼域。

    待她走下城墙，琉人几乎全都起来了，睡眼惺忪，脚步迟缓，聚集到被沙子淹没的空地上。

    帝姬不欲让女官担心，听话地仰身躺下。

    不论是敌是友，好歹是一群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