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参商之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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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今之计，只有动用它了。”

    那是佐雅泽。

    “云山望断路茫茫，忆母思兄倍可伤。欲写尺书凭雁寄，生憎纸短话偏长*。”

    ……

    “中原人的肤色长相，与我们大有不同，刺客再怎么乔装打扮，也很难不引人怀疑吧？”罗黛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唯独有一处，最适合隐藏。”

    “隆人既然敢数次轻身入土方城，显然不是出于轻敌冒进，而是秘密达成了某种交易。不意贼人出尔反尔，这才迫使他们转了立场，又不肯向我们交底。

    那句话被咆哮的狂风撕成极小的碎屑，在撞上墙壁之前就该湮灭，却不偏不倚，命运般地反弹进了他的耳朵。

    佐雅泽“嘶”地一声：“小将军，我伤的就是背。”

    “良骥不与驽马为伍，小爷不与蠢货共事，就让琉人自生自灭去吧！”

    翡丽想当然地回答：“隆朝密遣细作至哈萨图，自是意图对君主不利！”

    十二岁上外放出京以后，他们甚至再也没能见面。

    唯一吃了苦头的佐雅泽嚬眉着，据实通详上去：“琉人拔擢了十名赴死之士，全队上下军令整肃，不曾怠敌。”

    他被派去许多不同的地方服役，过处皆为不毛之地，不宜人居，完全是靠着弟弟只言片语中的暖意，他才能咬牙熬下来，一面在军营中磨练，一面留意时局动向，苦等一个解救弟弟归国的良机。

    佐雅泽正百思不得其解，翡丽拔高声音，呼喊了一句琉语。

    佐雅泽把房门带上，近了火、受了热，方觉出身上冻得僵，血管里都像结了冰渣子。他不敢冒然过去取暖，就站在原地搓手。

    大内豢养亡命之徒，亲用之为爪牙，这一点并不使他意外。

    十四皇子？十四皇子怎么了？！

    碍于百人车队尚未洗脱跟沙匪勾结的嫌疑，李奕担心树敌甚重，才没把“活人探路”的点子付诸于行动。他越想越恼火，索性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步。

    四面漏进来冰冷彻骨的夜风，冻得房内的氛围都变凝重。

    这样滴水成冰的可怕寒夜，却有一人顶风待在户外，任凭风刀刺破衣裤，切割他的肢体。

    李奕百思不得其解：“那口井分明是活水井，他们怎么冒出来的！闭气？潜水？身上怎的不湿？”

    “啊！抱歉抱歉！”李奕收了手，退到火盆旁，“都怪那姓刘的小儿拿乔不上套，害我们平白吃了这多苦头。”

    他施展轻功绝学，紧紧地贴附在房顶上，透过砖瓦梁柱之间的缝隙，偷窥这对主仆的一举一动。当罗黛捧出金牌令箭，他明显大受惊吓——

    这样手足分离的生活，已经过了多久了？八年？十年？

    外面仍在刮风，风声急响疑雷，几乎要击垮整座小城一般。大风扬沙，耳目不分，成片的建筑物似裹在一团浓痰之中。

    李奕也向外瞄，凭借火盆制造的光源，勉强辨到一个又一个身影正从那口深井中鱼贯而出，在空地上站定后，凝睇望向大屋。

    “十四皇子”。

    琉国密使、金牌令箭、十四皇子……

    *

    佐雅泽回想起罗黛手里那块金牌令箭，一下子焦灼万分，却仍重惜分寸，劝李奕慎言：妄议天子，论罪当诛。

    民间戏文总爱编撰它是免死金牌，以为拿去刑场一亮相，便可刀下留人，或者用来调兵遣将。

    双方无形中形成一触即发的对峙局面，直到沙匪不愿打草惊蛇，结队离开院子。大风挟裹起的沙石击在他们手里的月形弯刀上，发出“咄咄”的细声。

    静观一刻，确认贼人去而不返，佐雅泽道：“这便是土方城地道之玄机吧？小将军，有劳你把弟兄们叫起来，我先追上去探探情况。”

    起初佐雅泽尚能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尾随沙匪们前进。

    翡丽思忖半晌，忽地灵犀一通，大呼：“殿下所指，难道、难道是那位十四皇子的客居之所？！”

    李奕将将立下这番豪言，佐雅泽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对方噤声。

    略一顿，他又道，“最可恶的还是犬戎！说好的土方城藏有秘宝，甘做孝敬呢？说好的任我等出入，绝不打扰呢？狗东西！”

    罗黛哈口气，继续道：“这枚金牌令箭，刻字‘如朕亲临’，见之如见驾，当是皇帝本人的授予。刺客被捕后咬舌自尽，目前尚不明确他的任务目标是不是陛下。”

    怎么了？李奕发觉佐雅泽右手俨然握着刀柄，再一侧耳，门外一直猛烈如巨兽吼叫的风声莫名断续。

    其实都不是。免死的是丹书铁券，调动兵马的是虎符，而真正的金牌令箭是一道暗杀令。

    罗黛目光如炬，越来越亮，渐至慑人。

    可惜下面的两个人再无动静。罗黛收起金牌令箭，翡丽吹熄了火把，各自睡去了，丢下屋顶上的佐雅泽风中凌乱。

    皇帝听后一哂，无可无不可地抽调了李奕所在的小队，带上地图实地勘验。而李奕带人按图索骥，两度无功而返。

    房内之人口吐的名字，如针扎似的刺破他耳膜，心跳几乎为之骤停。

    四合院居中的大屋大门敞开一线天，李奕身边笼着火盆，不住地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不多时，一门之隔的风沙重新变得响亮有力，应是障碍物被移除了。佐雅泽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去，随即低语：“沙匪。”

    佐雅泽数了数：“共计十七人。”

    隆军在最近一次小规模遭遇战中击败了戎人的先锋部队，首犯斩首，协从被俘。为求活命，俘虏献出了土方城的地道分布图，言明黑蝎欲以此图投诚于戎人，用宝藏和女人换取牛羊物资。

    无法确定哪个口对应哪条道的话，他们拿着的就是张废纸罢了。

    李奕吸吸鼻子，“她们早沦为沙匪的伥鬼，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完全不可靠！那个刘少爷是不是风流惯了？死到临头还这般怜香惜玉呐！”

    佐雅泽省得，小李将军打心眼儿里嫌弃刘少爷妇人之仁，要是由这边来操办，首先就会绑了那群女奴，扔进地道当人肉盾牌。

    他愈发急切地贴向屋脊，直恨不得融到身下的木石里头，以便靠近一点，听得清楚一点。

    那位一国之主，居则有侍卫，出则有扈从，防守严密得仿佛铁桶。杀手一搏不中，必有后策跟进，如何让重要的把柄落到对方手中了？

    听见地图两个字，李奕更不痛快了，自衣襟里拽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在半空中抖搂。

    “要不是犬戎用这玩意儿蒙蔽圣上，你我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土方城下埋藏奇珍异宝一事，还是戎人战俘透露给皇帝的。

    “你且消消气，”佐雅泽手脚恢复知觉后，上前将李奕按回座位上，“你又不是没验过地图，就是把除我们之外的所有人赶下去，也不一定找得对出路。”

    他恨得想将地图扔进火盆烧个精光，忍了忍，又作罢了                                                ，毕竟这属于御赐之物，不可擅自损毁。

    见佐雅泽一身风霜返回来，李奕一蹦三尺高，欢喜道：“哎呀呀，教我好等！”

    弟弟在琉国自由受限，偶尔寄回来一封家书，也要先由大内各路机构逐层审查，等辗转到他手里，往往滞后了好几个月，以至于六年来统共只攒下薄薄数张纸、寥寥几笔字。

    ——十四皇子佐雅云，他唯一的弟弟，封号成康王。

    他们安身的这座院落建于高坡，四周缺少遮挡物，风速大而急，绝不会无故减弱——除非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走着走着，他发现沙匪的队伍在不断壮大，平日里荒废的空屋、地窖、浚井，乃至老树和沙坑底下，都陆续开启暗门，钻出人来，达百人之众！

    不知是戎人有意为之，抑或被狡猾的黑蝎坑了，总之，这份地道分布图并不完整，虽然标注了城内地道的每个入口，却缺失了最重要的出口。

    两人神情均变得紧张，悄然拔刀出鞘，摸向门口，凝神细听门外。

    他意外的是，皇帝何时派杀手去了琉国？翻山越岭，大费周章，想要除掉的是谁？罗睺琉主？

    母妃去的早，理当由他，长兄若父。可叹他触怒了皇帝，九岁时就被逐出宫去，那之后只能借着节庆、寿诞、婚嫁一应举宴的机会，短暂地回宫看一看弟弟。

    眼见他们行进的方向直指琉人的营地，他决定独自抄小路而行，希望赶在敌人到达前示警于罗黛。

    “不错！休说我们山宫了，便是放眼整座神都，独那一处收容隆人。加上位置偏僻，守卫疏忽，较之其他地方更容易得手。

    作为隆朝的皇子，他比琉人罗黛更能领会这枚令牌的分量，它相当于天子和朝廷，意味着无上的生杀大权。

    许是没料到出口处有人夤夜未寝，沙匪互相对看着，默然抽刀在手。

    他们极力吹嘘黑蝎的能耐、夸大宝藏的价值，什么上古神兵，什么仙家法器，统统埋没于小小荒城的黄土之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当真和黑蝎没瓜葛吧？琉人连骆驼都杀光了，邀请那些女奴一块儿吃呢！他娘的，那肉香……呸，不提也罢！”

    《老婆总想抢我江山怎么办》

    “倘使质子死于异乡，隆朝照样能借机发难，撕毁盟约，挑动边境战争，又何须冒最大风险行刺大琉的国主？”

    一股莫大的恐惧像黑手攫住了佐雅泽的心窍，他强自定了定神，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掠下地，朝城西逆风行去。

    “难为葛兄了，带伤上阵，不辱使命。”李奕凑上去帮忙活血，用拳头捶打佐雅泽的背部，“可探到什么眉目了？刘少爷究竟是不是黑蝎那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