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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瑶做不了垂钓者,她觉得自己只是太公望垂钓时水池中的游鱼,她不知道水面之上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是谁放下鱼钩,她只能看到鱼钩上是否存在诱饵,有则咬下,没有则离开。

    《王姬》

    阿瑶想象自己弹奏《江有汜》的场景,她是弹不出曲子中的哀怨与不甘的,她若是曲子中的妇人,她的理智会被仇恨与愤怒侵蚀,怒火会让她不计后果地报复。

    好像不是。

    但是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荒芜的野地上,雍殊张弓将尖利的箭矢对着她的心脏,即使后来他在她的劝说下放弃了,但他对她动过杀心,阿瑶宁愿相信雍殊只是想要嘲讽她。

    既然是偶遇,那么她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她毫不犹豫地咬下鱼钩,等待水面上出现的一切。

    雍殊罕见地用刻薄的词语来评价一个人。

    她是王姬身边的婢女,又是受王姬重视的侍卫长的未婚妻,这个身份可以让她获取许多人的拉拢。

    沿着回来的道路走出去,予缇正从对面走来。

    她总是努力地给阿兄和王姬制造相处的机会,但是他一点都不珍惜。

    她的情感总是丰富,但是和曲子需要的类型相去甚远。

    他生出了一点好奇,这点陌生的情绪就像汪洋中的一滴水珠,它的出现本该转瞬即逝,但恰好飘落的花瓣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指蜷缩握住这一片没有重量的粉色花瓣时,汪洋中的水珠忽然变得明显。

    就像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既听不懂他弹奏的琴声中隐含的意思,又不知道再问他其他问题。

    阿瑶没有发现对面男子的心声,她如果听到了,也只会冷笑。面对一个想要夺走她性命的人,她能够保持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已经是她十分努力的结果。

    比起权衡利弊,她更依赖直觉判断的喜恶。

    予缇一愣,很快她感到被质疑的恼怒:“我不信不代表王姬不信!”

    秋风吹动薇姬的头发,失去伺候的人后,她的长发总是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时间一长便容易松散。

    无能且愚蠢。

    雍殊将落在身上的一片花瓣拂落,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在太阳彻底落山前抱着五弦琴走出亭阁。

    那名冒充薇姬的女子从何而来,受谁指使,和宋国是否有关联,这些都是威胁雍国的不安因素。

    这就是失去记忆后的薇姬,她没有发现生活周围的异常与谎言,她选择嫁给一个从前不会放在眼里的男人。

    这明显不是阿兄的头发,倒像是女子在他身上掉落的。

    可雍殊不一样,他能理解这些情感却不代入,宛若旁观者注视一幕幕上映。

    予缇对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雍殊看到了她脸上充斥的急切与功利,他问:“你认为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脆弱,为何却认为王姬会因为倾慕我而支持我?”

    琴声忽然停止,像是高高抛起的石子停滞在半空中,反常得让人无法不在意。

    对她来说,雍殊独自留在亭阁中,这便是引诱她上钩的饵料。

    而且她对雍殊抱着提防的心思,跪坐时上半身挺拔着,手掌撑着地面,以使得自己在发生突发情况时可以立即起身退后。

    雍殊停下脚步,他看向予缇的目光罕见严厉,他小时候和这个妹妹感情要好,但是分离数年,他们的性格都和孩童时不同,因此两人的交谈总是围绕君位继承人的话题。

    琴声之外,她听到了风声、竹帘声与叶子掉落的声音,相较于飘渺的乐声,现在周围的一切更吸引她,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不知道薇姬长大后是否看到了婚姻之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在答应周天子嫁往雍国时,她会不会用同样不屑的语气评价自己的婚事。

    如果隔着屏风听这首曲子,阿瑶大概会认为弹奏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琴师。

    “不是。”他松开手掌,被琴弦勒住的痛感缓缓消失,他重复道:“不是在等你。”

    他向府邸大门走去,予缇不甘地跟在他身后,她还想留在这里用膳。

    在五年之后的现在,薇姬对婚姻的想法是什么?

    可惜薇姬不听他的琴声。

    她不喜欢学着弹奏各种乐器,因为她首先需要拥有正确的情绪,才能将曲子携带的喜乐或悲愁传递给听众。

    在阿瑶没有留意到的地方,雍殊的唇瓣绷紧,下颌边缘因牙齿的咬合更加明显。

    专门吗?

    既然她一直在,那她也听到了祁硕与他们交谈的内容,在他问她听到多少时,她没有问起婚事,说明这一桩婚事她是知情的。

    拇指与食指之间,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夕阳照耀下边缘是橙黄色的,正在半空中飘动。

    雍殊罕见地皱了下眉毛,在眉心堆起几道褶皱,但很快便消失了。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阿瑶用手指熟练地重新挽好,同时“哦”了一声,她只是在看到雍殊时突然浮现他是否在等她的疑惑,既然生出了疑问,她便直接问出口了。

    雍殊评价道:“你太自负了。”

    太公望稳坐钓鱼台等候明主,王姬是为了找到合乎心意的夫婿,雍殊在这里莫名其妙弹了一首曲子,他又是为了什么?

    她在父君身边看到了许多被爱情诓骗的女子,那么多傻子,清醒的只是少数人,予缇不信长在锦绣堆中的王姬能拥有这种清醒。

    在回来时会路过花丛,芙蓉花丛中总响起声音,他才发现躲在里面的人一直没有离开。早些时候,在他看到她时,薇姬迁怒地瞪了他一眼,他以为那一眼之后她早已离开。

    这完全没有意义。

    雍殊对着她毫不知情的眼神,他不可能直接提醒她事情的真相,他同样不希望薇姬如愿成为世子夫人。在知道薇姬将会嫁到雍国时,朝堂上他已经快速计算了各种规避的方法。

    只是离开时,他发现将琴落下了,于是他独自回来取琴。

    雍殊犹记得,薇姬在送她阿姊出嫁时,对新郎的诸多鄙夷,她站在台阶上,对着喜房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处处要和我争,结果嫁人时却一点都不挑剔。”

    通体黑色的琴身带着温润光泽,衬得抚琴的一双手泛着冷意,衣袖边缘的云纹翻滚,因他的动作而露出一截手臂,腕骨旁青色筋络蜿蜒。

    雍殊回头,正撞上予缇扭曲的神情,她死死盯着手中的东西,将它举到雍殊面前,质问道:“阿兄刚才到底去哪里了?”

    雍衡因为被父君责骂羞愧地将自己关在府里,世子则是因为病发虚弱得无法下床行走,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阿兄应该趁这段时间和王姬培养感情,进而得到父君的重视。

    他的手掌压在琴弦上,弦线带着余颤传递到手心,同样传递到心脏。

    她没有预想得到的答案会是什么,因此听到雍殊的回答后,便将这个已得到解答的问题抛却脑后。

    忆起这首曲子的含义,阿瑶想起了自己在地上写下的“婚”字,这般巧合,让她觉得疑惑,雍殊是在提醒她吗?

    冒充王姬的人在不同势力中下注,薇姬如果发现了这一点,就应该知道她可以利用这些势力之间的竞争来得到信息。

    在知道冒充者的真正想法之前,雍殊不希望看到她的计划实现。

    佩玉是贵族身份的区分,不同地位的贵族有着不同规格的配饰,从前雍殊靠声音辨别薇姬的位置,此时他的四周却十分寂静,寂静到                                                他对她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感到刺耳。

    即使是他仇恨的薇姬,也不会是例外。

    她不免埋怨道:“阿兄怎么去了如此之久?”

    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注意力从乐声中抽离,转而停留在弹奏的人身上。

    阿瑶的视线终于在这个时候回到雍殊身上,她眨了眨眼睛,眼珠子中带着直接的打量:“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吗?”

    阿瑶站起身,粗糙的布料的摩擦声明显。

    对着薇姬弹琴无异于对着一头牛。

    剔除无用的情绪,任何人都可以利用。这是雍殊在洛邑学到的知识。

    这样的风景下,听到一首凄婉的曲子,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

    冒充者想要成为雍国的世子夫人,对她来说,薇姬的存在可能会揭发她的身份,这是对她最终目的的威胁,而一旦薇姬嫁给祁硕,薇姬将进一步失去自由与发现真相的机会。

    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亭阁四面垂落的竹帘拍打柱子,这些动静都让她感到浮躁与孤独。

    她的目光停顿在雍殊的肩膀上,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抓下。

    他想要摆脱薇姬对他的影响,就要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她。

    “雍识为了能娶王姬,都用上了强迫的手段。”这是予缇打探到的,想到这里她的语气更加不好,“可阿兄却要做君子,君子难道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吗?”

    秋天的黄昏带着萧瑟的意味,风吹拂在身上的同时,也携带了枯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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