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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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轰然哀嚎，瓢泼雨水戛然而止。

    是的，在颤抖。

    这一天，莉莉安照常营业商店。

    所以......

    然后，这位法律意识优良的联邦公民果断激活了智脑，给距离最近的督察局发去了通讯。

    年少的狮鹫幼崽分明看见那庞大却腐朽的黑石祭坛中心，骤然迸射出一道彩虹色绚烂璀璨到极点的光柱，宛若一道劈开混沌与苦厄的利剑，直直刺入了天穹黑压压重叠酸锈乌云之中。

    碎石之中恰好有一处空地遮蔽雨水，简直像是专门为他而留。

    山峦倾侧般威压点燃了血脉灵魂里下意识的忌惮与尊敬，年少的狮鹫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跪在了破败残缺的祭坛之下，瞳孔微缩着落进天空无数璀璨光线。

    要么是天生残缺无法变成兽形，要么是年纪太小尚且处于幼崽期，无法自由更改形态。

    黑糊糊昏沉沉天幕又下了酸雨。

    它反常地跳下了主人的肩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横七竖八地爬向了店门口。

    痛，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狮鹫幼崽就那么垂着脑袋。

    比起灾难，这更像是某种巨大变革启幕之前，这片空间发自内心的欢迎与尊敬。

    “欸？”

    它乖乖被主人顶在肩膀上，看着她忙里忙外，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生活。

    上个月她进货时错估了货物重量，货架险些砸到她身上。关键时刻还是小螃蟹冲过来用钳子抵住了铁架。代价则是半边金属肢节都损坏了，走起路来七扭八歪，不复往日的灵活。

    但前者可能性极低，再加上如今的联邦医疗水平相当之高，装上机械芯片或者智能义肢，即便没有兽形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作为猫科大类族群的她，自然也把猞视为偶像。

    要不是因为要给小螃蟹攒钱维修，她也想去官网上抢一个猞大人的周边。

    璀璨到史无先例的流星雨之下，破败零落的祭坛之中。

    “截止至今日凌晨，在特遣部队与督察庭的努力之下，M31星系边境兽潮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全部修复，”雾覆衣微微弯起眉眼，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平和，“兽潮与星系风暴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时空波动，从M31星系边境到首都星的长途星系传输暂且关闭，重启时间等待有关部门通知......”

    都不得不在这干涉之下颤颤巍巍俯首称臣的、转折。

    “另外，如若发现任何异常情况，都请及时上报督察局......”

    星网上这次兽潮的词条已经顶上了热搜，据说猞大人这次亲临了M31星系的边境，大家在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光是带上个相关标签的信息浏览量都能破万。

    直至那只温热的、安宁的掌心，落在他湿漉漉的头顶，轻飘飘摩挲了几下。

    正如所有联邦公民一样，莉莉安并未把官方录屏内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操纵机械臂搬着纸箱，边哼歌边把货物摆放整齐。

    来自研究院的录屏很快结束，晨间新闻开始播报联邦境内各星系最近的天气情况和交通枢纽。

    整座荒原宛若被驯服的巨人，俯首向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浸透满每一道风的神秘呼唤。

    荒原上横七竖八残缺的断壁残垣被酸雨冲刷得湿透，血水模糊的眼帘隐约落进前面破败倒塌的黑石祭坛。少年扶着砖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踉跄到了祭坛底下。

    M31星系，主星。

    脚步声杂乱，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莉莉丝沉默片刻。

    这场雨下得很好，大雨或许能洗刷净他狼狈逃窜留下的痕迹与血腥味。少年力竭般伏在泥泞里喘息，不顾脸上身上满是脏污泥土与血痕。

    她浑身上下只裹了件宽大雪白袍子，衣袍质感也很奇怪，不像是市面上常见面料。

    连这个腐臭与绝望如影随形的废土死星，这个被生灵自甘堕落放弃的家园。

    少年怀疑自己出了幻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仓皇爬了起来。

    瞧着又可怜又无助。

    族内忌惮他恐怖的愈合能力，使用的刑具也是涂了特制毒素的烙铁。烧灼似地疼痛野兽般寸寸咬开皮肉，将本就淋漓烧焦的伤口腐蚀得更惨烈，毛茸茸狮子尾巴无力似地甩了几下，最后到底蔫哒哒地落在了漆黑碎石之上。

    好在小螃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残缺。

    像是地震，可没有哪场地震会如此温柔。

    机械宠物拥有自动清洁的功能，店面已经被小螃蟹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凑过来时，螃蟹左侧机械肢体的缺损显而易见，缘此才走路走得歪歪扭扭。

    在这样一个腐朽的破败的千疮百孔的星球上，下酸雨倒也是常事了。

    奇迹一般的转折。

    剧烈的恐惧与绝望没顶洪水般淹过意志，到底是未成年的狮鹫幼崽，血脉再怎么禁忌也敌不过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少年抱着膝盖瑟缩成一团，羽耳收拢着耷拉在垂下来的头发上。

    想到这里，莉莉安惋惜地抖了抖头顶毛茸茸的耳朵。

    莉莉安耷拉眉眼叹了口气，俯下身来心疼地把小螃蟹抱到了肩膀上。

    目光不含任何恶意，就只是单纯甚至有些好奇的打量。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承受不住那道视线的窥探，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包裹了腐臭污泥般的累累罪行——那位圣洁高贵的存在看他一眼，都会被他的罪孽玷污。

    他脸颊侧湿透了的羽耳动了动，酸雨泥泞中传来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咆哮声。

    那直直刺入天穹的壮观彩虹光芒里，先是伸出了一条臂膀般的形状。

    少年恐惧而惊慌地低下了头。

    跑不了了。

    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

    她起得比往常更早，刚拉开店门，睡在店里的机械宠物小螃蟹就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用大钳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瓢泼大雨之中。

    研究院院长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应声出现在了光屏内。

    莉莉安一边熟练地用光脑记录货物数量，一边发出长长的感叹。

    那人影没有五官亦没有衣袍，宛若幻象或是一个濒死时才会出现的柔和光影。夜风吹拂过时，那人影甚至会产生水波般的轻微涟漪，就好像不该存在于这浊秽脏污到极点的泥泞荒原里。

    就在此时，莉莉安肩膀上顶着的小螃蟹，忽然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整座天幕宛若惊涛骇浪席卷的海面，被风暴定海神针般死死钉在了黑色幕布上。乌云顷刻间翻卷着向后退去，露出原本的浩瀚夜空。

    浑浑噩噩之中，他隐约感觉到，身后的祭坛在颤抖。

    野兽的本能告诉他，有什么要发生了。

    恬静安然星辰璀璨的夜空中亮起无数道炫目轨迹，只一个呼吸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流星呼啸追逐而过庞大天穹，漆黑夜幕刹那间亮如白昼，壮观到幼崽几乎忘记了喘息与疼痛。

    “是小狮子呢。”

    雨水将许多气息都冲刷得模糊不清，他鼻翼翕动用力嗅着，身体却因失血过多而不住颤抖。

    人影明明没有眼睛，可他就是知道，祂在看他。

    不想死。

    寸草不生宛若被烧灼般的荒原被酸雨冲刷得泥泞，幼崽、或者说白金发的瘦弱少年跪伏在漆黑泥泞之上，身上血水混杂伤痕累累，那苍白手掌却似还努力往前攥紧一把泥土，艰难拖动身躯往前蠕动。

    随后，狮鹫分明看见，一个由光芒组成的人形从光柱、又或者劈砍开空间的门扉之中走了出来。

    不知是感觉冷还是感觉怎样，她下意识地往宽大衣袍里缩，显得身形几乎有些单薄。

    就好像每一块腐朽破败零散的坚硬黑石都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欢欣鼓舞地颤抖着尖叫着。那振动以祭坛为圆心，飞也似地辐射般波荡至周遭荒原辽阔泥泞之上，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剧烈。

    狼狈血淋淋的少年简直是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漫天遍野灿烂宏大的流星雨流淌过整个死气沉沉夜空。

    中央城区。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喂？您好，是的，这里是M31星系主城区xx号地点.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在联邦，没有兽类特征的人，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过度的奔跑与肾上腺素飙升时的激烈已然冷却，巨大疲惫涌上意志。

    莉莉安跟着机械宠物追出了门，却见小螃蟹左拐右拐进了条小巷子，最后停在了一个人的脚边，来回蹦跶。

    自动售货机呜呜地转动起来，莉莉安清点库存时总是习惯看一眼今天的晨间新闻。小螃蟹又歪歪扭扭地爬下来，替主人打开悬浮的薄薄光屏电视。

    听说这次还有首都星三日游的抽奖呢......

    莉莉安：“！”

    年轻店主一眼就发现，少女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兽类族群的特征。

    少女生着罕见的漆黑长发，面孔清秀，是那种并非惊艳却让人无端感到舒服亲近的长相。

    黑发的少女俯下身来，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羽耳。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酸雨带腐蚀性的雨水哗啦啦淋得他湿透，好在对于血脉强悍的狮鹫来说，这点腐蚀性倒也算不了什么，顶多会带来些烧灼的痛。

    而那人正缩在巷子墙角，蜷缩在衣袍里靠着墙，闭目像是睡着了。

    ——那是个穿得很奇怪的少女。

    酸雨停了。

    机械智能宠物维护所需的金额很多，莉莉安心疼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比以往更早起床更晚关店，意图赚出钱来维修她的小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