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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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姜芨收回视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自言自语着，也不奢求傅堪能回答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下意识覆上肩膀处曾被他舔舐过的伤口。那里早已愈合，连疤都没有留下，指腹触摸之处平整光滑……却隐隐发着烫。

    她象征性地哀悼了一下，思维却发散地想：“什么时候下过雪了么？”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傅堪。

    刚退后两步，面前的草丛突然抖动了一下。她定睛看去，两只雪白的兔子耳朵弹出，轻轻晃了晃。

    “拿到了么，尸体。”

    她正欲往前走，却似乎踢到了什么。

    她早便知道傅堪没那么好骗，即使失忆了也如刺猬，锋利的尖刺齐齐对着她，将她精心包装的谎言戳破，还要装作相信的样子。

    谢姜芨快步跟上：“两边都是尸体，别挡在中间……”

    “不必试了，我确实看不见，”他放开她的手，声线冷淡，“但若是需要你做我的眼睛，大可不必。”

    第三下的时候，被他握住手腕。

    它的身上插满了利箭，有些甚至穿透了它的身体，伤口流出的血液干涸发黑，将它的毛发纠结在一起。它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在咀嚼，嘴角淌下鲜红的血液，一对红瞳像是要滴出血，毫无生气的目光直直向他们刺来。

    花瓣娇嫩，一阵微风吹拂，将它从手心拂落。

    傅堪毫无反应，她也依旧若无其事地开口道：“雨停了，我们可以准备走了。”

    “系统，”她问道，“查询一下好感度。”

    见他如此，她立刻也弯腰后退。

    傅堪没有回答，而是拉住了她的袖子。

    谢姜芨强颜欢笑，暗暗抽手，没抽动。

    一张电子立体地图在她面前缓缓升起，三界地况尽现眼前。她所处的山洞用红色墨迹标注，而南海竟就在不远处，与陆地接壤。

    “对啊，你看不见嘛，我们之前也是这样相处的——”

    “你身上有股海水的味道，”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起伏，“和洞里尸体的味道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开创的小言男主动不动背手沉默装13的先例？

    “系统，”谢姜芨低声道，“告诉我去南海的方法。”

    她颠了颠包裹，明明只装着婴儿尸体，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得肩膀疼。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虽然看不见，对周遭事物依旧了如指掌。

    傅堪见怪不怪地从她身边走过，又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疯狂摇摆的狐狸尾巴。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瞥了眼一旁的傅堪。他负手而立，眉眼低垂，周身被阳光毛茸茸地笼罩着，中和了他锋利的丧气，无端透出几分温润来。

    她摸了摸肚子——再不进食一些热腾腾的食物，她会立刻原地饿死。

    只见那兔子身躯抖动，像在进食。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它直起了身子，身形竟超过了茂密奇长的杂草，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转过了头。

    傅堪突然伸手拦住她，谢姜芨“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刚闭上的嘴唇：“怎么突然想说话了？”

    系统：【……是的。】

    谢姜芨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伤口又疼了？还是……饿了？”

    “闭嘴吧，”谢姜芨利落地在包裹上打好结，背上，“废话少说——沿着地图走就行了吧？”

    谢姜芨下意识往上看，头顶是为她遮阳的巨树，叶片被压得很低，她眯着眼睛仔细看去，竟看到了雪花。

    谢姜芨的眼神像火焰蓦然包裹了他，即使那火焰在灼烧他的同时，依然散发着阴冷、欺骗的味道。

    谢姜芨被傅堪摁着低下了头，只能抬起眼睛偷看，却在看见兔子正脸的那刻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拨开他，尾音在看到面前景象的刹那戛然而止，几近破音。

    蓬勃的朝气带着温和的暖意直逼上眼，谢姜芨满足地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在山洞待的这段时间，她感觉骨头里都开始泛潮生霉，急需能洒满全身的阳光来烤一烤。

    “包裹内有地图，指明了南海的方向，”谢姜芨的大脑飞速转动，“不远，脚程快的话，或许天黑之前就能到。”

    他们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行李几乎都是谢姜芨的，扛上包裹就能走。

    谢姜芨：“……”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在傅堪面前晃了两下。

    走前她将原主的日记又读了几遍，几乎要将残破泛黄的书页看出洞来，也没从那支离破碎的语言里拼出一点蛛丝马迹。

    南海浩瀚，她没有收件人的地址，包裹的目的地没有丝毫线索可寻。

    傅堪在短暂的静默里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

    傅堪伸手，准确无误地拨开谢姜芨两颊湿透了的碎发，替她挽到耳后。

    谢姜芨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

    无神的双目像失焦的镜片，她除了自己的影子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等一下。”

    电流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不住地翻书声在她脑内响起，系统终于有所回应。

    【收到。傅堪目前对宿主好感度……0%。】

    狗鼻子。

    “做我的眼睛？”

    一低头，看见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还有几条肉丝挂在关节下。

    她走过去，轻轻地将包裹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虽然确实很好看就是了。

    将大海的东西送还大海么？

    她熟视无睹地绕过，终于看到了兔子在啃食的东西。

    谢姜芨愣了愣，立刻闻了闻指尖，竟真有一丝淡淡的咸湿味，若有若无，随时就会消散。

    话说到一半，脸侧突然袭来一记凌厉的掌风，她猛地偏头，那手却在她耳边停住了。

    谢姜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走好。”

    每

    “这什么鬼天气，越到下面越冷……原来山洞里还算暖和的？”谢姜芨抱怨道，“看来以后山顶才适合耕种，牛羊要带到山洞里养……”

    不知过了多久，那兔子像是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匍下身子跳走了。

    海水的味道？

    风将他的衣服吹起，稍显宽大，单薄的身体里似乎只撑着一杆挺拔的脊梁，谢姜芨无端地觉得他像一棵行将就木的枯松，马上就要立地成佛。

    只见傅堪的右手虚虚握拳，摊开，里面赫然躺着一片完整的花瓣，甚至还沾了一滴雨水，泛着微凉的湿意。

    一具男性尸体。

    谢姜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触碰，下一秒又将身体牢牢钉在原地。

    他的脖子被咬断，头身难分难舍，胸口不知被什么烫了一个小洞，一缕蒸腾的热气从小洞边缘溢出，淡得几乎看不见。

    空气凝固，连风声都没有。

    冬日的阳光温暖，雨水蒸发，森林竟然依旧郁郁葱葱，叶片绿得油光水滑，有鸟雀栖于枝头，叽叽喳喳地互相啄羽毛，偶尔还能看到尚未开放的花苞。

    诱人的香味散去，只剩下尸体腐化后的恶臭。

    往外走，傅堪不知何时醒了，正站着等她。

    她被他轻轻带到身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牵着送到了他的鼻尖，轻轻嗅了嗅，痒得她浑身不自在。

    在她的背后，傅堪缓缓睁开眼睛。

    他懒得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身子微微伏低，慢慢往后撤，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傅堪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的声音很轻，谢姜芨差点没捕捉到。

    热气从线条处溢出，散在风里。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液给大地涂了一层红色。

    谢姜芨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婴儿所在处，她没有分给散落的尸块一个眼神，飞快地用绸布将它重新包好。

    “依靠”。

    电流声消失，系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姜芨莫名联想到小时候村里夹着尾巴，随时准备对有威胁的生物发起攻击的狗。

    “……夫妻情趣，夫妻情趣。”

    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完全不像是经历过寒冬和雨水摧残的样子。

    叶片承受不住雪花的重量，雪花尽数掉落，落在大地上，烙下一个个深褐色的六边印记。

    话锋一转：“你方才说，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相处的？”

    系统：【请宿主依照地图合理规划路线，再次提示……】

    草丛深处，竖立着数不清的、白骨森森的手。

    谢姜芨：“跪安吧。”

    谢姜芨用力抽回了手，吃痛地甩了两下，用无声的口型骂了傅堪八百句，他像是听见了似的，毫无焦距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嘴唇，她只好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谢姜芨在尴尬的沉默里抓耳挠腮，眼神时不时往山洞内瞟，不是来回踱步就是用脚尖碾石子，吵得傅堪干脆闭目背对，当她不存在。

    山洞离地面不远，只不过矮树高木层出不穷，叶片障目，脚下枝叶凌乱，他们费了一点功夫才走到开阔的道路上。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合拢衣襟，转身向洞穴深处走去。

    这条路似乎被人修过，两旁的树木长得十分对称，越往下走越接近真实的冬天，叶子泛黄、凋零，花朵惨败，零落成泥，树木秃得让谢姜芨感同身受地觉得头皮发凉。

    美人能饱眼福，却不能充饥。

    “拿到了。”她嗓音干涩。

    接了系统的任务，有了大致的方向，却无从下手。

    谢姜芨抬眼，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