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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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九歌久久看着这光，不由想起从前数次沿着这些山路下山的情景。那时候整座山都又荒凉又安静，她闲不住，一次次地跑出去看这大千世界。说是诞生之处，但她真正待在这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偶尔回浮玉山休整，便会像如今这样，在祝州木的树干上睡觉，醒来之后，便就着茯止酒，看一会浮玉山的景色。

    她就这么顶着妆容，一脸木然地走进了位于半山腰处的议事堂。

    就在此时，整座山突然响起了飘渺的铃铛声。下一刻，她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山道两侧倏忽亮起了暖黄的灯，就像是被她的目光点亮了一般，缓缓延伸，最终绵延进深山里。

    “好，”穆九歌拍拍她手背，没太当真地安抚了一句，接着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重修了浮玉山？”

    她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穆九歌：……？

    穆九歌心念一动，当即问道：“漫漫，宁淮的住所安排好了吗？”

    穆九歌眼含玩味，忽然向宁淮伸出了手。此种氛围下，她的举动暧昧极了，仿佛就要摸向宁淮的脸。

    穆九歌心内赞了一声，舒服地窝了进去，于漫漫和于淼淼侍立在两侧。

    戾气一事，穆九歌本没打算寄希望于投奔她的这仨瓜俩枣，也没太把于漫漫的话放在心上。

    宁淮仰脸看着树上那人，一袭白衣在月下翻飞，映着细碎的银光，身影潇洒至极，像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在穆九歌跃下的瞬间，宁淮微微合了下眼，仿佛被她带起的风所扰动。下一刻，他见到如此近的穆九歌，似乎又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薄薄的眼皮上，朱红小痣轻轻颤抖着。

    穆九歌：“我不是去惊艳他们的。我是去送走他们的。”

    穆九歌抬手摩挲了一下树皮，轻轻将脸贴了上去。

    议事堂中各种布置都很齐全，堂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座宽大的椅子，铺了妖兽的皮，白色绒毛长而软，手感非常好。

    这是穆九歌最初的诞生之处，树名祝州木。

    这倒真的有些意外。穆九歌心中感慨了一句好家伙，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了。

    从始至终，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乖顺得像只任人屠宰的羔羊。

    月夜星天，旧地重游，当浮一大白。

    穆九歌退开的时候，瞥到宁淮耳尖有一抹微红。

    说到茯止酒……

    穆九歌一时无语。这……这也太羞涩内敛了点？只是稍微靠近一点就紧张成这样，动不动就羞得快熟了，怕不是在什么男德班进修过。

    浮玉山很大，大大小小的山峰有十数个，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主峰的峰顶，一览众山小。

    于漫漫铿锵有力地说：“一统魔界！”

    这样不清不楚的安排，实在是有些暧昧。

    她起身走出屋门，打算四处看一下。前院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棵参天巨树，树干足有三五个成年男子合抱粗细。

    众人行礼后，于漫漫便站出来，先同穆九歌禀报他们之前共同商议出的解决办法。

    这处居所，其实从前的穆九歌一年也不会回来住几次。不过她还是能够记得，如今屋内的设施与几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阿姐……”于漫漫面色惨白，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我会想办法，我一定能……不就是戾气吗，咱们人这么多，大家聚在一起，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山顶除了穆九歌这竹楼小院，自然还有不少其他建筑，不缺人住的地方。但是一般来说，住在如此挨近主人的房间，不是侍从守卫，便是……姬妾娈宠。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冷静，但语气却有些迟滞，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看到穆九歌的一瞬间，宁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不仅仅是这座山头，她目之所及的整片浮玉山中，都渐次亮起了细碎的暖光，仿若一片生在地面上的浩瀚星海。山间朦胧的雾气被淡金色的灯光一照，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平和安宁的感觉。

    妖魔并不像所谓的正道修者讲究持礼禁欲，他们通常都是随心所欲的，毕竟大家都有今天没明天，修炼方式也没那么多拘束。妖魔中虽也有不重色/欲的，但如宁淮这般过分矜持守礼的，穆九歌可是从没见过。

    他仍是一身白衣，站得笔直，腰带束出细腰长腿，腰侧悬剑，干净利落，气质模样都十分出挑，因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可惜下一刻，这些声音便越来越弱，慢慢消失了，像一场幻觉。

    宁淮怔愣一瞬，下意识便听了她的话，取出酒坛递给她，接着才像是反应过来了，表情一僵。

    这突然黏上来的小跟班当真是魔修？怎么一股子正道的迂腐味……

    想到这里，穆九歌突然觉察到一丝怪异。

    于漫漫卡了一下：“啊……安排在山腰上了。怎么了，阿姐？”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向穆九歌。

    穆九歌倒真的有点好奇：“说来听听。”

    没想到过了几天，于漫漫很雀跃地跑来找她：“阿姐，有眉目了！大家已经协商出了办法。正好现在人齐全，也能把大家都聚起来让阿姐看看。不如就定在明日午时，阿姐看如何？”

    进去之后穆九歌也有些意外，里面的人倒还真不少，打眼一看乌压压一片，足有几百号人。

    但穆九歌说完后，没看于漫漫和宁淮的表情，也没管因她一句话而凝滞的气氛，只是自顾自上了祝州木的树顶。在树枝上躺下后，她仰头喝了口酒。

    解释过后，穆九歌垂下眼睛，事不关己似的幽幽感慨：“死而复生，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但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刚开始，她就后悔了。

    穆九歌倚着树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浓黑纤长，安静地覆在他眼睛上，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驯服，显得很乖。

    看来刚刚那沈非衣有点东西，原来这个角度看人，好像真的格外让人觉得顺眼。

    穆九歌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皮直跳：“一定要这样吗……”

    于漫漫没吭声，好一会才平复下来，情绪却仍是低落，只蔫蔫地点头应道：“在这里等阿姐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修整了一下。不过阿姐这竹楼我没太动，只是打扫翻新了一下。阿姐住着可还满意？”

    只是这么一扫，她便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宁淮。

    穆九歌看他这样子，心中又好笑又有点痒，最终只是伸手在他身前平摊开，笑道：“废话少说，拿来。”

    穆九歌轻巧地跃下树枝，直接落在了宁淮身前，近到呼吸可闻。

    于漫漫道：“尊上，我们讨论之后，想到了一个最便捷的法子。”

    至于饮酒伤什么身的……去他娘的。

    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听。

    这所谓的妖，竟比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修者大能更像仙人。

    虽然她作为天生大妖，独立于人、妖、魔之外，并不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经常与妖魔混在一处，但她看遍山川，对妖魔界的习俗还是比较了解的。

    心念微动，穆九歌便瞬间到了树梢，坐在树枝上向下看去。

    从她醒来开始，她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正是浮玉山上自己的居所。但她毕竟离开了数百年，这里看着却崭新干净。

    他并不知道穆九歌为何突然要做出这种安排，但……没关系。

    她看到无穷的深深浅浅的绿色山林，看到了林中潺潺溪流，曲折回环的山道，还有山间翻涌不息的雾气。

    穆九歌：“没听说过。”

    宁淮就站在树下，一袭白衣随风轻摆，清瘦高挑的身影更显得挺拔，带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气。

    “让他住在竹楼旁边吧。”穆九歌轻飘飘道。

    于漫漫还在认认真真地给她描眉，语重心长道：“哎呀阿姐，你不知道他们都眼巴巴盼了你多久。我们一定要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

    穆九歌抬起手背轻蹭了一下自己唇上的口脂，手背上登时拉出一道如血的红痕。

    穆九歌心内叹气：作孽啊……看给人孩子吓得，晚上回去做噩梦都有素材了。

    他一直静静仰脸看着穆九歌，此刻摇了摇头：“尊上，您的身体还未恢复，饮酒伤身。”

    “我当年死的方式，嗯……毕竟不是那么美观，自然会戾气丛生，这不稀罕。活人身负戾气不大常见，但我幼时曾见过一次……它发作起来，大概就是这样。”

    穆九歌回身对着宁淮招招手：“酒呢？”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神色几乎有些痛苦，伸手抓住了穆九歌的手：“阿姐，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房内一时寂静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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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群山之中拂过的风，听到无数叶子在簌簌轻摇，看到月光映在山中流水上……她与这座山，毕竟血脉相连。

    片刻后，宁淮出声问道：“那这戾气，可有解法？”

    宁淮似乎有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他便垂下了眼。

    不知是否感知到了穆九歌的目光，宁淮也抬起了头，两人一时对上视线。

    捧着衣服站在后面的于淼淼：“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