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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吃。”

    是。顾雨峥在心里说。但现在没那么讨厌了。

    许多爱情电影会对“心动”的瞬间极尽细微地描写——眼神交汇浮动的片晌,递东西时不小心触碰到的手指。久别重逢后的喜出望外,星河鹭起,又或是经历一场离别才后知后觉,于深夜中无法压抑的狂热想念。

    你好,夏蔚。

    楼颖知道他什么心思,这道番茄牛腩还是她从前最拿手的菜,顾雨峥学了个大概。

    顾雨峥终于找到了症结,原来那声笑背后的含义是笑他蠢,找错了劝说对象,不是他顾远不想离婚,而是楼颖始终在坚持。要劝,就劝你妈妈。

    顾雨峥很久没有吃过楼颖做的饭菜,他无所谓,但楼颖上一次去医院复查,已经出现了贫血的现象。

    她习惯把双手背到身后去,努力踮脚,耸肩,转动脖颈,像是在做某种活动筋骨的保健操,只可惜,动作太不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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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雨峥在满室寂静里端起碗,喝掉最后一口汤。

    -

    医生得知楼颖一直在吃素,还以为她是担忧病情复发才刻意控制饮食,赶紧纠正她,这是不对的,相反,要多摄入营养,特别是午餐晚餐要保证蛋白质。

    牛腩切块,焯水,放进砂锅开小火,番茄用开水烫过,去皮,切块。

    楼颖拧起眉毛,显然是对这个称呼不满意。顾雨峥假装没瞧见,安静夹起一箸米饭:“不是神棍是什么?儒释道她占哪一样?”

    “我查过了高考政策,跟随监护人迁户籍,办落户就可以了,不麻烦。”

    哪怕是妈妈。

    “知道,”顾雨峥垂着眼,面无表情,挑走那碗里的一小片姜,然后往楼颖面前推了推,“放这而已。”

    楼颖从前最喜欢美食,和一些时刻注意身材管理,讲究调配饮食的有钱太太不同,楼颖从前挺随性,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寻觅好吃的。不仅要求家中阿姨有一套做大荤的好手艺,她自己也会下厨,家中厨房是最热闹的地方,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叮叮咣咣。

    “我想在荣城高考。”母子之间一段沉默过后,顾雨峥开口。

    算是表明了态度。

    只是需要更多消化时间罢了。

    顾雨峥记得这个男生,但好在,夏蔚对他的态度很明朗,她会一手接过早饭的同时,用另一只手锤那男生肩膀一拳。

    顾雨峥偶尔会为自己的“偷窥”行径自惭形秽。

    楼颖裹了裹身上毯子。她怕冷,即便是夏天:“你刚转学来的时候,不是很讨厌这里么?”

    顾雨峥收回视线,也强行把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扳正。

    她走到卧室门口,回头看了看客厅沙发,那是顾雨峥每周末回来睡觉的地方,高个子的小伙子,要委顿在那样狭小的沙发,腿都展不开,脚步踌躇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没钱租更好的房子,你回上海找你爸去,你是他儿子,他哪怕再败落也不会不管你,家里不会没有你的房间,为什么偏要跟着我?”

    “你吃吧,我要早睡了。”楼颖起身,面前的番茄牛腩汤一口未动。

    楼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她的执念更添加了一层锋利的铠甲,很难透过这层铠甲,看到她真正的心。

    “......随你,”楼颖也没了耐心,“反正我不会替你辛苦跑前跑后,你在哪里高考,考成什么样子,将来去哪里生活,会不会飞黄腾达都和我没关系,我早说过了,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指望别人。”

    邱海洋是第一个发现顾雨峥最近不对劲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好像总在出神思考什么事,两个人相约打球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顾雨峥挥拍时倒像变了个人,生猛霸道,怎么看都是在泄愤。

    即便这毫无意义。

    原来。

    “容易,你和我爸离婚。”顾雨峥没有任何犹豫,像是一早便度量好了,“如你所说,我们各过各的日子,反正你们也没有感情,与其继续拖下去,还不如......”

    ......

    处理家事需要计划。

    周末,顾雨峥跟着顾远打完网球回来,家里总是一股浓郁的饭菜香,顾远吸吸鼻子就知道:“嗯,今天晚饭是你妈妈做的。”

    顾雨峥没有回头,依旧默默吃着饭。从楼颖的角度看过去,少年虽然垂着头,肩膀依然是舒展而挺直的,不塌。

    砰,楼颖关上了门。

    ......

    一周以后,分班考试成绩公布。

    悲伤同样具有边际效应。当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多一点,少一点,作用于人身上,其实不会有多大区别。

    ......

    真心总是笨拙,暗恋从不磊落。

    “顾雨峥,这才是你真实目的吧?替你爸当说客来了?”楼颖反应很迅速,随即而来的便是加快的语速,“不可能,我不会离婚。转告你爸,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就不要想把外面那个人带回家,法律意义上我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六班在楼下,和十二班隔着两层,但每天晚自习结束敲铃后,夏蔚都是第一批冲下楼的,她速度飞快,只剩几阶楼梯时她会直接蹦下来,拐角时会拽着栏杆把自己“甩出去”,以此获得几秒惯性加速。

    楼颖表面答应,回来以后依旧偏执。

    顾雨峥暂时不知如何形容他眼中的夏蔚,他只是觉得最近在学校里见到夏蔚的次数多了一点。

    顾雨峥打开冰箱,看到他上周末买的鸡蛋一颗未动。

    认识夏蔚需要计划。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用这种方式和喜欢的男生打招呼吧?

    顾雨峥天真地以为只要离婚,楼颖就可以告别从前的一切,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太难。

    学校周围的小区基本都租给了一高学生和家长,尤其是高三生。尽管学校反复强调,寝室环境很好,更有学习的氛围,但家长们总觉得孩子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起码晚自习回去了,还能给孩子做顿夜宵吃。

    六班一共四个人进了前三十,两文两理。

    六班班主任有点骄傲,却也没有太过喜笑颜开,毕竟尖儿都被掐走了,

    “不打了不打了,肩膀疼,靠,今天考试涂答题卡胳膊都哆嗦。”邱海洋撂下球拍,“我回寝室再刷会儿题吧,明天考英语,我怕考砸了,我妈说了,要是这次分班考试进不去火箭班,她就要找学校申请让我走读,在学校旁边租房子陪我一起住。”

    在人群中四处环视,主动搜索,加倍留心,会增加这种“偶遇”的概率。

    楼颖的执念让顾雨峥无计可施,那是一种深浸痛苦也不肯放手的执念,哪怕现在顾远生意不如从前,维系着婚姻也无利可图,她也愿意和顾远继续捆绑着,要掉下悬崖就一起掉,要下地狱也要一起下。

    顾雨峥没抬头,缓慢咀嚼着,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他忽然想起春节时和顾远一起吃饭,当他提议让顾远和楼颖离婚的时候,顾远来路不明的那一声冷笑。

    夏蔚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没有吧?

    生活里多的是迷茫和不可控,比如未来该往哪里走,考一个什么的大学,去东南西北哪一座城市,做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这些通通不在可控范围内,所以,那些可以被控制的,可以被安排的,就变得异常珍贵,一定要让它们按部就班地进行,遵循计划,不要脱轨。

    甚至连宗教都不是,也就楼颖深信不疑,救命稻草一样抱着。

    “师傅说我不能吃肉。”她说。

    没有回答邱海洋的问题。

    等洗完澡出来就能开饭,顾远会从背后抱着正切黄瓜摆盘的楼颖,讲这一天的工作,顾雨峥则踮起脚试图去掀锅子,看看今天吃莲藕排骨,还是清蒸鱼。

    到楼上的英语组办公室送作业,往往会路过十二班的后门,顾雨峥因此掌握了十二班的座位调换规律,也总能捕捉到一个趁下课十分钟站在窗前吹风的背影。

    “也不必等到高考以后了,你爸不是早就要送你出国?现在就联系学校吧。”

    等到他从英语组出来,原路返回,再看一眼,那只猫就已经回到座位去了,她仰头,把书盖在脸上,口中喃喃,好像是在背单词。

    ......只是忽至的人生变故,往往不需要计划。

    夏蔚值日的时间是每周三早上,十二班的清扫责任区是教学楼后的小花园,她会拎着笤帚准时出现,伸长手臂去够不知谁随手扔在草丛里的饮料瓶。值日生没时间到食堂吃早饭,因此每周三,会有个男生给她带豆浆和小笼包,路过小花园时,递到她手上。

    顾雨峥仰头喝完一瓶矿泉水,将瓶子捏扁。

    估计是为了早点回宿舍抢水龙头洗漱。

    “哎顾雨峥,你家住哪?”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像只懒洋洋的猫。

    顾雨峥还是没动。

    米饭好了的时候,顾雨峥刚好把番茄牛腩端上桌,给楼颖盛的那一碗里牛腩更多。楼颖根本不知道顾雨峥什么时候去交的燃气费。她坐在餐桌旁,冷眼看着一桌菜,没动。

    楼颖挑起细眉:“户籍和你爸在一起,怎么办?”

    许多执念本就是毫无意义。

    又是一个周五,顾雨峥放学,路过没关门的菜市场,拎了些菜和肉回家。

    “走吧,回去了。”

    “你不信医生,倒信那个神棍。”

    应该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站到她面前,用最直接的方式说出这四个字。

    他觉得应该寻一个机会主动认识她。不是举手之劳的帮忙,不是混迹于一群人之中短暂的交谈,更不是从朋友同学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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