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号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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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是刘姨还没有告诉你，但是没关系，你到了就知道了。”

    然而，比怯意更早抵达的是浇湿的汗水，炎热中热汗不断顺着鬓角流淌，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太阳底下垂死挣扎的冰淇淋球，下一秒就要变成一滩糖浆。

    在恍神间，有人无意撞歪了她的肩膀，陶栀子慌忙回神，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放下手里的行李，捂住腰间的小包。

    寂静的车厢内，李叔将车厢内舒缓的古典乐调到了合适的音量大小，空调也为了照顾陶栀子单薄的衣物而升高了几度。

    陶栀子对这称谓感到陌生，看对方有些斑白的发梢后，立刻受宠若惊地摆手。

    长途火车中的小孩哭声最为致命，配合上火车疾驰的轰隆声，吵得耳朵发麻。

    这一路她很少看手机，下车前甚至把剩余电量不满，为了能够下车的时候能顺利联系民宿的房东。

    一个五十上下穿着全套制服，鼻梁上低低架着眼镜的女士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脸上纹路不笑时也有深浅，是温柔中年女人的笑纹，显得亲和力十

    陶栀子看到这建筑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第二个念头是，担心当时和刘姨商量的低廉价格会不会有涨价的可能。

    陶栀子意识到这里的建筑风格不同别处，而且周围都没有建高楼，心有疑惑地说道：

    陶栀子反问了一句，听到这个陌生称谓有些莫名，只觉得在和刘姨的对话中也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便解释道：“我一直是和刘姨联系的，还没有听她提到过。”

    陶栀子准备自己拎行李，谁知在李叔笑容可掬的神情中，早已先一步地帮她将行李送上了后备箱。

    这个她曾经魂牵梦萦，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城市，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边界更大，大得她无法适从，一度想要退回到自己领地。

    “江先生？”

    下了停车场，还有几个发小广告的人像牛皮糖一样跟着她下来，她心想大热天工作不容易，便腾出手接下了对方手里的小广告，谁知对方竟然瞅准时机反而热情地上前跟她进一步介绍自家旅游团的项目，挡住了陶栀子的去路。

    “您坐后座吧。”

    “不好意思，刘姨。”

    混杂风中的气味成分复杂，一时分不清是酸菜牛肉面的味道还是汗液的酸味，经一天一夜长途火车的发酵，隐隐透出一股子馊味。

    轿车随即开入了僻静之地，一路上有零落的几位游客正在给中西结合的古建筑拍照。

    她甩了甩热得迷糊的脑袋，打起精神拎起了自己随身的两大包编织袋装着的行李，一鼓作气出了站台。

    “请问是陶小姐吗？”

    李叔平稳开着车，驶离了火车站，一个拐弯过后，平稳地上了高架。

    “不是陶小姐，李叔叫我小陶就好。”

    随着一辆纯黑色轿车在陶栀子面前停下，不仅是陶栀子沉默了，身边热情打广告的小贩也沉默了下来，惺惺走开。

    车厢充斥着的泡面味贯穿旅途始终，陶栀子抓起自己的T恤领口嗅了嗅，险些呕了出来，自己已经被腌入味了。

    心想是不是挡住大人物的停车位了，陶栀子便拎起行李往旁边让了让。

    火车坐久了，脚下平稳的地面如浪潮一样起伏。

    在出远门之前她做足了攻略，老家好心的朋友们给她无数临行的小Tips，最重要的是手机和证件千万不能丢。

    恰在此刻，车窗落下，坐在驾驶室的中年男人冲陶栀子笑了一下，询问道：

    林城的火车站很大，大到超乎了陶栀子全部的童年记忆，头顶的天花板很高，高到到只有思绪才能抵达。

    车子在一处白色的古老住宅前停下，许是经过修缮，倒也看不出历经岁月的沧桑，散发着深沉而庄严的气息。

    她已经抵达C区，心不在焉地听着耳旁的喋喋不休，却丝毫没有打扰她今日激动的好心情。

    李叔想了想，随即了然，在后视镜中笑道：

    来自大都市的炎夏带着扑腾的热气，带着铁轨上莫名的臭味，不由分说地闯入陶栀子的鼻腔，在南方山城高海拔待惯了的她，在热浪中长着嘴艰难喘气。

    李叔从后视镜里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陶栀子难以适应年长者对自己用“您”，只得拘谨地颔首一下，开车门的动作很轻，心里念头很是谨慎，生怕碰坏了什么。

    “我刚刚看到有游客和售票点，这附近都是景点吗？”

    愣滞中的陶栀子看着这一幕，总下意识觉得有些担心行李上的灰尘是否会弄脏那双白手套。

    二手的智能机是即将被淘汰的款，开机速度慢到不行，一开机便是毫无预兆地跳了三个未接来电的通知。

    无数人行色匆匆，彼此擦肩而过，交错着人海中不同命运。

    《枯骨之壤[双向救赎]》

    她从未听到过有哪家民宿会派这么气派的轿车来接人的，心里不禁生出对刘姨的高度好感，一路上好奇地猜测着民宿的模样。

    确定手机和证件安然无恙后，她长舒一口，准备启动手机，在人潮如织的出站大厅内，她如同一个掉队的蚂蚁，任由那周围喧嚣奋进，她站在原地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

    刘姨知道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便当即替陶栀子做了决定。

    李叔慈爱温和，是直接给车熄了火，下车来帮陶栀子拿行李，大热天西装革履，手上戴着白手套，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一言一行间，倒让陶栀子生出好奇之感，只觉这一切让她感到陌生。

    下高架之后，轿车穿过繁杂缤纷的市中心，霓虹灯初上，星光入眼。

    陶栀子听到李叔的称呼的时候，心里不无感激地松了一口气，这种直接在见面前就提醒好的称谓倒省去了她到时候斟酌称呼的纠结。

    老式火车车窗可以从上打开，在夏天尤为实用，窗外噪音剧烈，发黑老化的轨道传来轰隆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属于旧时代的声音，在被工业化冲击进云层的世界里，这声音倒像是狰狞的呐喊。

    拿着行李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像一条凋谢的海带。

    “有的被开发成景点，但是大部分还依旧是私人财产，不对外展览的。”

    陶栀子惊了一下，发现是房东刘姨，将电话回了过去，羞赧地致歉。

    她的经济状况……抗风险能力极低，容不得她弄坏任何东西。

    可此时，她却不知何去何从。

    “刘姨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不知何故，心中升起了怯意。

    “李叔，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好像很不一样。”

    李叔看到她站在车门外的忖度，便解围般说道。

    陶栀子对林城这城市的初印象就是炎热，又闷又热，空气中湿度很大，如同置身蒸笼，让人连大喘气都难受，能坐私家车肯定远远好过挤地铁。

    “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你了，就在C区，开车快，你挤地铁换乘至少要两个小时，我将李叔的电话给你。”

    就这样，陶栀子拎起行李，一个转向，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成功避开了大部分人群。

    陶栀子无奈，只好借故打电话，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

    “这里一百年前是法租界，很多地方是历史遗迹，作为文化遗产被保护起来了。”

    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被工业烟雾所遮挡的神秘城市……

    一趟长达一天一夜的路程中，满车厢的泡面味并未被窗外钻进来的狂风吹散，哇啊一声，不知是车厢内谁家的小孩子又在大声哭泣，大孩子带着愤怒，小孩子带着不明所以的情感，像是不明觉厉的委屈。

    火车穿行下夏日里稠密的森林里，一路往东，绿皮火车中没有空调，头顶有台风烛残年的旧风扇，转动时发出塑料片的吱呀声，吹着并不奏效的热风。

    李叔似是对周围地形熟悉万分，抵达这区域的时候将车开得四平八稳，双行道路可以被他预判出弯道从而提前缓慢减速，她从来没有乘坐过这么平稳的轿车，也不知是因为车技，还是因为车子本身。

    陶栀子沿途不止一次支着下巴在想，是不是小婴儿会因为不会说话而心里有很多委屈，为什么能一路哭个不停。

    房东阿姨姓刘，说话带着吴地口音，热心肠且和善，知道陶栀子来自南部小城，在电话联系的时候不由得多了几句关心。

    但是，她犹豫一瞬，还是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一下。

    “小陶啊，现在到站了吧，你一个小姑娘大热天拎着行李就别去挤地铁了，我托人开车去接你。”

    电话那头传来长辈声音，声线温柔慈祥。

    犹犹豫豫地，她看向自己写洗到褪色的帆布鞋，脚在地上轻轻跺了跺，确认好鞋边没有牵连灰尘块，又闻了下自己身上带着气味的上衣，这才动作很轻地上了车。

    于是这一路上她将腰包死死绑在自己腰上，用宽大的T恤下摆严严实实挡住，在身上勒出红痕也不肯解下。

    有很多瞬间，陶栀子感知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格格不入。

    “请问陶……是先生的客人吗？”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鼓足勇气独自旅行，选了一个自己心中最向往的城市。

    这句话，倒不是一枚种子，江先生这个称呼，早在她沿途看到满眼的雄伟高楼之际，早已抛之脑后。

    对方像是酝酿了一阵，才含糊又不经意地问出了这句话。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声音响起。

    陶栀子这才恍然大悟，一阵过后，又心生新疑问：

    沿途不断有陌生人给陶栀子递上卡片，住宿洗浴跟团各色广告，许是陶栀子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