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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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笑。

    如此秋芝便顾不得旁的了，连忙抚着褚雪镜的背脊顺气，褚雪镜下意识要从怀中取手帕，冻僵的手不受控制地脱力，拢在怀里的汤婆子便滚落到地上，磕掉了螺帽。

    他抓住褚雪镜的手腕，强迫着女人的手心落至自己的心口。

    “阿云。”门内的男人似乎对褚雪镜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柔声唤着褚雪镜的小字，“阿云，为何不愿见我？”

    好福默默叹了口气，世子从磕了头之后就变得古怪起来，连他如今也摸不准卫北临的想法了。

    他想说您是不是酒还没醒透，下一瞬卫北临就提起酒壶又满了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将他的未尽之语塞回去个全。

    “殿下说，既然卫世子醉了，便回去歇息吧。”闻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席上，原本飘乱的碎语霎时收了声。

    卫北临感觉到自己被人架了起来，身体的无力和麻木反而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方才莫名生出的情绪亦因为“昏睡”的肉///体逐渐平复。

    一个醉鬼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任你冷嘲热讽，人家穿耳过，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哪有个中乐趣。

    “我好着呢。”话是这么说，褚雪镜藏在斗篷中的手早已冷得发颤，“回去吧。”

    “二小姐……”

    “阿云。”萧胤玦显然深谙拿放之术，语调又骤然温柔起来，“你心中有孤的，对么？”

    像是还有暗藏的恨意。

    褚雪镜在门前站定，不愿再向前一步，“殿下，此般于礼不合。”

    辛辣的酒一杯接一杯流进喉管，直到五脏六腑都被酒精烧得灼热，酒杯才堪堪被放下，而饮酒之人眼尾通红，面如红霞，似乎倒头就能栽过去。

    褚雪镜不言，屋内的人状似无奈地轻笑一声，“好罢，院中这么冷，便是进来取暖也不行么？”

    褚雪镜福身跪下，细听连声音都在发颤，“殿下，民女不敢。”

    秋芝想起两日前太子来信时小姐冰冷的神情。

    积雪的瓦片下赫然是半掩的红木窗门，屋外的浅光映在缝隙处，绵延出一缕光源却又骤然漆暗，似在有意无意地指引人去探寻其中深浅。

    只因两人相遇时褚雪镜没像往常一般唤他“太子哥哥”，他便疑神疑鬼，非要问个清楚才罢休。

    卫北临被好福搀着跌到了马车上，后脑在车壁磕了一下，先前在心中振振有词的想法随着这一磕一并烟消云散。

    到底关你什么事啊？卫北临趁此机会反复告诫自己，他只是个无辜被拉进书里的可怜人罢了，旁人的命运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余下的话语被风声吞没，卫北临面无表情地回到席位，宴桌上已盛了新酒，每人面前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锅，和后世的火锅无甚区别；除铜锅外，手边瓷盘里还精心布着薄薄的鲜肉片和鲜嫩的笋菜。

    褚雪镜的语气听不出欢喜与否，“闻侍卫，这不合礼数。”

    “褚……二小姐。”入目是一袭月白色锦袍宽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秋芝眼观鼻口观心，先一步接过卫北临捡起的汤婆子。

    哎，卫北临屈服了，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上上辈子菩萨没当够，现在才圣父瘾发作非要挽救某人不可。

    譬如前世的她在收到太子的信和药材后几乎喜不自胜，马不停蹄地回赠萧胤玦一枚锦玉作为答复，故而前世的今日此时此刻萧胤玦等的并不是褚雪镜，而是褚玉霜。

    “看来殿下的酒的确是好酒，连日日与酒作乐的卫世子都忍不住贪杯哈哈哈……”

    “二小姐，我家殿下有请。”

    褚雪镜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厌恶。无论什么时候萧胤玦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当然希望小姐能按自己的心意选择，可皇威浩荡，若相互倾心是为佳话，然高位者俯首，于下位者而言，多为悲剧。

    至于她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褚雪镜敛眸，终是动身行至门前。

    “小姐。”秋芝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三小姐回去说找不到您，奴婢都要急死了。”

    今日参宴，褚家的马车正巧停在萧胤玦的车辇后，褚雪镜不信是巧合。要不说萧胤玦和褚玉霜是神仙眷侣，两人的窥探欲皆如出一辙地令人恶寒。

    秋芝欲言又止，借着为褚雪镜掸去肩头的落雪凑近，低声道：“三小姐说您落了东西回去找就不见了人影，因此她才先回宴的，小姐……”

    是，他的确贵为太子，有高高在上睥睨旁人的资格，所以呢？皇亲贵胄就能轻飘飘拿寻常人随意作威胁，谁人都能是棋子，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么？

    褚雪镜尚能以“忠远侯府小姐”，再不济也是所谓萧胤玦的“心上人”的名头与之对峙，可秋芝只是普通侍女，除了胆战心惊地跪下，别无他法。

    “褚雪镜，你扪心自问孤平日如何待你？”萧胤玦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连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孤一心把你当妻子、未来的太子妃，你便是这样回报孤的么？”

    卫北临点了下头，收回手便走，不经意略过一黑衣佩剑之人。

    “小姐……”雪风那样冷，像是轻易能将褚雪镜瘦削的身影吹散，秋芝犹疑着开口。

    褚雪镜要生要死都好，恋爱脑也好，反正不会让他怎么样；再说了，就算他是为了他自己也该多操心男女主的事、要抱大腿也是抱男女主的大腿，管她一个恶毒女配做什么？搞得像要死的是他、失恋的是他一样。

    屋里很暗，这间房中窗纸糊得格外厚，天光根本无法穿透。褚雪镜莫名感到有些压抑，像是五感被覆上一层朦胧灰暗的纱。

    寻常时候世子就算贪酒也都是笑盈盈的，这般苦仇深恨除了世子被留在金陵那夜他见过，就算平日里金陵那些王公贵族再如何明嘲暗讽卫北临都依旧笑靥不改。

    秋芝亦对太子和自家小姐“两情相悦”一事有所耳闻，更何况她也算得上是亲历者。从前太子对小姐百般呵护，小姐虽看起来不为所动，可秋芝能感觉到她的欣喜的与憧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的消息再也不会引起褚雪镜的任何波澜。

    闻五将褚雪镜二人引至宅前，一板一眼道：“二小姐，请。”他的任务就是将褚雪镜带到此处，至于褚雪镜是进还是不进，不在他的任务范畴，因此话毕便告退离开。

    “世子？您还好吗？”卫北临的脸色过于阴沉，宛如从阴沟里捞出来的、长满绿苔的臭石头，好福弱弱出声，“您……”

    萧胤玦不在，这些人胆子便更大了起来，就算皇帝表面再如何喜爱卫北临，他也不过是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又能如何呢？

    铜锅里滚着沸水，食物的香气顺着锅中腾起的雾勾得人味蕾大开，卫北临却无端没什么胃口，余光不住地扫过对面席位的空处和同样空空如也的主位，更是心里像堵了山，别说大快朵颐，他恨不得捶一捶自己的心肝肺全吐出来才好。

    褚雪镜背脊轻颤，隐在袖中的手指甲已掐尽掌心，舌尖仍在隐隐作痛，但她只是挺立地跪着，倔强地不说一个字。

    “阿云。”萧胤玦似是叹了一声，“你何曾与我如此生分了？”

    “不敢？”萧胤玦分明语气疑惑，却如同无形的质问和敲打，“褚雪镜，你让孤好生心寒。”

    褚雪镜淡淡瞥过门掩出的明灭长影，如她所料，只要发生的事情轨迹与前世有所区别，就会别外生出些旁事来推动她回到原轨。

    褚雪镜好像打定主意在此僵持，萧胤玦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秋芝，你便如此看着你家小姐受冻吗？”

    她轻舒一口气，推开了屋门。

    男人步履微缓，身后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绰绰传来。

    褚雪镜垂眸用巾帕擦了擦唇，淡淡道：“多谢。”

    这并非什么好预兆，褚雪镜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神思才清明了些。

    可惜纵然杂语纷纷，处在议论中心的人都听不见了，卫北临倒头一趴，似是当真醉了个彻底。

    “阿云，这颗心是为你而跳的，你知道的，对吗？”

    褚雪镜安抚般对她笑了笑，“没事，随她如何说。”

    男人缓步从屏风后绕出，玄色的衣袍微响，竟是赤足走至褚雪镜身前。

    山鸟屏风后隐绰着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形，萧胤玦略带笑意的嗓音从屏风后悠悠传来，“阿云，过来。”

    他见过此人，此人是萧胤玦身边的得力助手，时常伴在萧胤玦左右为其做事，若他出面定然是太子授意。

    就当他积德好了，自作多情的男人想到。

    褚雪镜还未回到庭中，先在半路遇到了出来寻她的秋芝。

    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更甚者……

    人的感情正如涛海，风平浪静也好波浪滔天也好，就连风雨欲来也由乌云预兆，想藏也藏不了；而人对感情的感知亦如此，普通人尚且能清晰感觉到旁人热情与冷淡、心动和厌恶，遑论多疑而警觉的储君。

    和金庭后便是私宅，前庭归属皇家，自然没有后院是旁人的道理。

    秋芝仍然神色恹恹，似是替她心寒，褚雪镜张唇要说什么，喉间却涌上一阵痒意，只得偏头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