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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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黄。

    回头看一生，全是灰蒙蒙的阴霾。

    村长带领村民祭祀，祈求山神满意祭品，降下甘霖缓解春耕连月干旱。

    丑但听话。

    “阿黄真的很聪明的，三年前的夏洪，家里人都躲在山上避雨，但是阿黄自己跑回去把鸡圈里的鸡一只只叼草棚上晒着。”

    这回没打，那扑在他肩膀上的双手抖个不停，哭声悲天。

    早知道就先把谷子挑到手，再把楚幺绑去送给村长。说来说去都怪楚幺，要不是怕他跑，她何至于先紧着绑人没时间挑谷子。

    她压根没觉得忌讳害怕，心里只惦记着自己可不能吃亏，揣了一路的话势必要在祭祀前问清楚。

    楚母乜斜了他一眼，收起伪善的装腔作势。

    楚幺宽大长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一百斤换一个劳动力，我还亏。要不是乡里乡亲……”

    熟悉的村民熟悉的亲人都融于影影重重树影里，灰败冷漠。

    这不是为吓唬哭闹不乖的孩子编的谎话。祖祖辈辈口中，谁家孩子被吃被叼走都有鼻子有眼的。

    只要挣脱绳子，他就自由了。

    脸就巴掌大，脸颊瘦的凹陷，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的纯净。

    “阿黄真的很聪明，它吃的少，不咬鸡鸭，还能看家护院抓蛇虫。你不要打它饿着它。”楚幺望着楚母冷漠的面色，近乎哀求道。

    只是绳子而已。

    在楚家熬不下的时候他就安慰自己，他这样算是在养母家学本事了，还报答了养育恩。

    楚母不敢对视了，忙指挥村民，“快把他抬进洞里！”

    楚幺憋着满腔怒火，哑声逼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变成红衣厉鬼索命！”

    阿黄是替他守着的。

    楚母眼神闪躲带着怯道，“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等他成年了，村子会按照律法给他分田地。即使万人唾骂，他要独立成户断绝关系，然后和阿黄一起过活。

    可他感觉不到冷，只有惶恐支配着四骸，忍不住嘴皮哆嗦。

    可从来都是往死里打他。

    村民四人抬的竹床上坐着一身喜服的新娘。

    “呜呜呜，我可怜的幺儿哇，呜呜呜娘的心头肉啊！”

    深山老林，鹧鸪声声，阴阳交替的夕阳暗影劈开一条延伸至山雾深处的小路。

    那从小到大一直怯弱讨好的眼神，此时静静看着她。

    不堪聪慧但胜在乖顺。

    楚幺像是被抽了生气，四肢乏力后坐耷下肩膀，呆呆的没了反应。

    小心翼翼讨好的小可怜也是有牙齿的。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①

    楚幺今晚过后暴尸荒野，就怕成了孤魂野鬼。

    气的女人忍不住扬手打下，又怕他变成鬼报复，只瞪眼瞧他。

    也守着他对未来日子的期盼。

    “落轿，开坛设香案，吉时祭拜。”村子神色肃穆道。

    楚幺悄悄睁眼，这一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万一她舍了孩子，村长到时候又反悔，她不是鸡飞蛋打？

    就当还了他们村的养育之恩。

    此时山里响起老虎咆哮声，从四面八方震耳欲聋，恐惧扎入每个村民眼瞳上。

    “村长，说好的，老幺献祭给一百斤谷子。我这就挑回去。”眼见就要进老林了，队伍前的楚母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

    “娘把你拉扯这么大，娘也不容易啊。”

    不堪秀丽但胜在干净。

    相比邪神一般的山神，恶虎猛兽更让村民害怕。

    楚母气势一下子就发憷了，才意识到成亲下葬连在一起的。

    据老一辈人说，山里有条恶虎，喜欢吃小孩儿。

    “你会善待阿黄吗？”

    周围又过于安静。

    可那成山的白骨也显示山神的邪性。

    等洪水退后，楚幺第一时间跑下山，就见到草棚上蹲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阿黄。它饿的肚子干瘪，狼狈的耷拉着耳朵。还时不时用爪子刨鸡的尸体，好像在奇怪怎么不像以前那般，它一伸爪子，鸡就扑腾翅膀跑了。

    战战兢兢把楚幺送进洞里后，一群人连忙不迭跑下山。

    然而，刚成年没等到分田分地，他就被绑了。

    山里罩下昏暗幽寂，女人的叨叨絮絮显得急切又聒噪

    “你可千万要记住。”

    楚母哭得鼻涕横流，见他回头不舍，忍不住抓他衣角，急切道，“幺儿，你不会怨我吧。”

    就怪命吧。

    此时倒是对楚幺的好处一豆一粒盘的清楚。



    他见楚母愣了下，细哑的轻声道，“阿黄是最聪明的狗，没有狗不喜欢阿黄不听阿黄指挥，没有人不夸阿黄聪明的。”

    楚幺还没睁开眼，死寂中，一道熟悉的哭声朝他扑来。

    楚幺被绑后一直被关在屋里，一天一夜没给喂水进食，唇角皲裂喉咙干哑。

    还是低着头，那脖子好像被红衣压断要折了。呆呆笨笨的，也不哭不闹。村子里遇见人都低头走，也不知道喊人打招呼。要不是瞧他平日干活利索，还以为他是个痴傻的。

    山雾湿漉漉的吹来，像是妖邪贴着脸打量他这个祭品。

    绝望一点点蔓延在眼底。

    无一不是脸色肃漠。

    楚幺如惊弓之鸟睫毛紧闭，下意识缩着脖子原地挨打。

    “幺儿最孝顺懂事了，你能体谅娘的痛苦吧。”

    楚幺头一次想扯着嗓子嘶吼，但他喉咙太干黏在了一起。

    老                                                话说的好，铁杵磨成针。

    女人还在抱着他哭。

    竹床又被抬起送往洞口时，楚幺忽的回头望山下。

    原来她也是怕的。

    《小可怜被献祭给山神后》

    现在春旱，一挑谷子是救命粮，煮成稀粥，一大家子可以吃上一年半载。

    山洞里潮湿，洞顶水珠在昏暗中滴答滴答，一圈圈寒气几乎把楚幺冻僵。

    楚母见村长不耐烦地看着她，扬着眉毛更不耐烦道，“我家楚幺别看个子最小样貌丑，可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喂的猪是村里最肥的，喂的狗也是村里最聪明的。就是带他哥俩孩子都是白白净净的。”

    女人眼睛瞬间睁大，像是惊讶老实木讷的楚幺怎么突然灵醒了。

    楚母昂着头，竖着眉头大声呵斥，“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惦记你娘你哥哥们，对一只狗大发善心，感情粮食不要钱啊！人都吃不饱，你还在发狗屁善心！”

    从来没听这泼辣妇人夸过楚幺一句，日常非打即骂。

    女人哭着哭着越发不舍了，心真的在滴血。

    就算如此，这些话当着孩子的面说，她就完全没有顾忌吗？

    一条长长送亲队伍，只看得见村民紧绷发皱的额头。

    村长面色有些无言叹息。

    “老幺，你乖乖的，你是村子里的大功臣，全村都仰仗你活命了，要不是村长挑中你，我怎么舍得你啊。自小就你最懂事最疼人，洗衣做饭养猪放牛都顶顶好……”

    村长口中念念有词，大多他都听不懂。但是楚幺勉强听到了几个词。

    暮风呜咽，村民不敢吞咽。

    他扭头看了眼队伍中的楚幺。

    村长说山里有山神，她是不信的，起码从未降下过神迹。可鬼神之说，自在人心。

    就他这没脾性呆笨的性子，临死也是个懦弱鬼。

    那邪神其实只存在一代代人口中，没做什么残暴邪恶的事情。

    他不能放弃。

    楚幺不甘心，扯了扯嘴角，想扯冷酷的鬼脸吓唬她，嘴角却因为害怕僵硬的不行。

    十八年的过往在一颗颗泪水中逐渐剥离、模糊。

    楚幺那时候望着这幕想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一边哭一边说，最后还起了调子。

    等他一分家，凭借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种地、养家禽经验，他肯定可以过很好。

    山洪爆发，家禽来不及收拾。大水淹没了屋顶，鸡圈成了洪汪，上面漂浮着一只只鸡。那些鸡已经淹死了，但是阿黄不知道。它只知道那些鸡对楚幺很重要，是楚幺每天都要喂的东西。所以阿黄就用前肢刨，用嘴叼，把一只只死透的鸡捞起来。

    他瘦小，灰扑扑的五官显得眼睛大又干净。平时最讨厌他这双眼睛，像是镜子能照亮人的丑恶，会令人泛起怜悯忍不住疼惜他。

    新娘很瘦小，体不胜衣。像是瘠弱而又呆笨的孩子偷穿大人衣服，被抓后用绳子绑着手脚，接受一场刑罚。

    临死还惦记着狗？

    那孩子第一次笑，第一次用冷漠的口气，眼里有火在烧。

    楚幺只是木木听着，望着那昏暗的洞口，眼神空洞的恍惚。

    他看了一眼成堆的野兽白骨，看向他的养母。

    “够了！”

    亏她还怕他突然发癔症，要发疯。

    落在女人惊恐的眼球上便是诡异的笑容。

    蜡黄小脸，细细白牙鬼气森森。

    只可惜，他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脸。

    山洞旁是成堆的白骨山包，红霞浸润其中，白骨刺目，红霞似血，洞口幽幽。

    他手脚都被绳子绑紧了，像是被绑着的弱鸡使劲儿扑腾。小脸拧巴发力，手腕脚腕都蹭着坚硬的石块磨破皮了，绳子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