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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念月奇道：“朱大哥既已送我至无情谷，不返回金陵么？”
二人沿道行，两旁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走了数百步，薄雾萦绕，奚念月回首，已瞧不见来时路。远离尘世喧嚣，唯闻泉水淙淙。
是日，朱良将他们送至谷底，见二人服下无情水后，道：“朱某就在此止步，奚公子保重，有事只管来无名村找我。”
奚念月看向随后走出的朱良，他道：“依你，你若是想住下，朱某回去取行囊。不过我今夜也要留下，明日目送你们进谷，我才算任务完成。”
房内坐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皮肤黝黑，他手拿药杵，抬眼看了下二人。学徒一揖，将人带到他面前，而后退下。朱良取出腰牌，道：“在下奉那位的命令，送一人来见谢师。”
“都说二殿下不受宠，如此看来，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比寻常布衣有钱有势。”奚念月一顿，“陛下为何不喜二殿下？”
学徒道了句“稍等”，放下戥称，匆匆朝帐台后走，帐台后有一扇不大容易觉察的小门。他叩了叩门，许久传来一个青涩的声音：“是哪个要见谢师？带进来瞧瞧。”
朱良含糊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写给二殿下的那封信，今个儿应该送到了。”
奚念月放下木箸，用帕子擦净嘴：“事不宜迟，我们走罢。”
朱良“啧”了一声，从气锅中捞出一碗鸡肉，又撕下一只麻鸭腿放在他面前，道：“多吃些。”
阿南反道：“你们不是只称奚师姊为流光郡主么？别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
暮色四合，朱良放置完行李，见他背光而立，不知在想甚么。“奚公子，我们去集市上走走，顺便解决晚饭。”
奚念月瞬时喜笑颜开：“不知二殿下会不会给我回信，天底下怎会有他这般温润如玉的人！”
汤底鲜美，菌菇滑嫩，奚念月再次感慨：“活着真好。”
鸡肉爽滑鲜嫩，麻鸭腿皮酥肉嫩，奚念月食欲大开，口齿不清道：“明日朱大哥送我到无情谷后，是不是就要分道扬镳了？”
风起花舞，翻涌成海，目光所及艳红如血，这便是绽放于黄泉路上的花。阿南止住脚，指着彼岸花海中那间孤零零的竹屋，道：“谢师在此，你去罢。”
“求见之人是奚时雨的遗孤，他现在无家可归，来投靠谢师。”
阿南连连摇头：“何来打扰，谢师见到你一定高兴得紧！自玄王送回奚师姊的棺椁后，他久居彼岸花海，很久不出户了……”
奚念月正欲开口，阿南打断道：“夏师姊，莫要戏弄他，他是谢师的……贵客。”
朱良发觉往常口若悬河的奚念月今日格外沉默，似有心事，道：“南疆不似中原，地形、气候、饮食大不相同，奚公子可是不习惯？”见他摇摇头，又问，“莫非想念故人了？”
朱良简洁道：“无情水。”
朱良回头看向奚念月，叮嘱道：“奚公子，先在这稍等。”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随学徒走进那扇门。
奚念月站在药屉旁，正凝神看学徒抓药，只见那扇门后倏然冲出个青年，还不及他反应，惊呼道：“你当真和奚师姊长得一模一样！”
不曾想，奚念月思忖须臾，正色道：“谈不上救命，但二殿下总是出现地恰逢其时，这回若没有他出手搭救，玄王不知要怎么处置我！”
今夜酣然入梦，梦回灵碧寺，奚念月捏着那两张卦文，一纸作“无情偏作有情”，另一道“有情何似无情”。他缓缓睁开眼，天色既白，恰是正月初五。
奚念月点点头：“东宫之位悬空许久，无嫡立长，陛下既无心立二殿下，为何也不立小殿下呢？”
朱良“嗯”了一声，又道：“无妨，殿下有钱。”
“安心啦，谢师惯是偏爱奚师姊。”阿南牵着他朝二楼走，“谢师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彼岸花海，因为他的妻长眠于此。奚师姊曾溜进去，谢师大发雷霆，事后也只是罚她抄医书。”
“叫我阿南，不如你今夜住在我这，明日一起进谷。”说着，转向学徒，“打烊，非有急诊勿来扰！”
今夜是在阿南喋喋不休中入睡的，奚念月第一次听闻奚时雨年少时的轶事，他含笑入眠。
朱良笑而不语，只道：“保重。”
“麻烦朱大哥了。”奚念月对阿南一笑，“阿南师兄，今夜就打扰啦！”
朱良将一碗野生菌汤放在他面前，接道：“此汤不似人间食。”见他回过头来，“松茸、羊肚菌、牛肝菌等珍贵菌菇加以山泉水熬制，莫说是难以储存的冬季，便是吃菌子的季节也分外奢侈！”
破旧的街道上有家崭新的双层小楼，匾额上写着：回春堂。堂内木屉林立，草药味萦绕，只一学徒在抓药，瞧见二人，他迎上前道：“两位客官要甚么药？”
朱良叹息道：“莫说是儿子们，陛下对天下都漠不关心！先太子监国管理朝政时，陛下天天待在御园，守着那片血红血红的花。有花无叶，听钦天监说是曼珠沙华，开在彼岸的花……”
来往弟子看见阿南，皆停下脚问好：“弟子见过阿南师兄。”
见奚念月面色惊恐，又道：“待你吃完，我们去见无情谷弟子，他手中有解药，能带你进谷。”
朱良收起腰牌，不慌不忙道：“听闻谢师多年前有位得意弟子，天赋禀异，但因私下调 毒，被逐出无情谷。”
朱良好奇道：“倘若一人感情丰满，足以十分，却只愿给你五分。另一人只有三分情，但全部给你，你选哪个？”
虽已是冬季，一路向西南愈发温暖，起初奚念月忐忑不安，唯恐玄王的手下追来。每每行至一地，朱良总能找到最舒服的住所和最美味的佳肴，先前的紧张也被一扫无，他像只雀儿般叽叽喳喳：“朱大哥，我们这一行要花好些钱罢？”
奚念月冷笑：“他昏睡未能及时觉察，发现我逃跑已是后话，难不成是顾及那几分情谊故意放我走？呵，那他一定别有目的，或是享受着俯瞰我的快感。”
“无情谷久不见客，能由阿南亲自迎接入谷，真是稀罕。”众人纷纷让道，来者身材曼妙，黑发红唇，她目视阿南身后，“好俊的少年，上前来瞧瞧。”
奚念月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甚么是好，问道：“陛下待这个儿子当真毫无感情么？”
“天子的心谁能揣测得透呢！”朱良吹灭灯台，“睡罢，明日我们进入南疆，约莫傍晚便可抵达无名村。”
“不，我进不了无情谷。”朱良一顿，“求见谢念之的人多如牛毛，无情谷依旧是一片无人扰的净土，只因其山环水抱，唯一的通道被毒气笼罩。一旦吸入那毒气，轻则致幻，重则七窍流血……”
朱良欲言又止，半响才道：“二殿下生母是陛下还是裕王时的侧妃，陛下登基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除去前朝老臣，其中就有德妃父兄。二人自此心生罅隙，经历过夺嫡之乱，德妃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给太子下毒……”
朱良的家是个两进小院，冷冷清清的，烟火气全无。奚念月想起了曾和苏言住在三七巷，也是这么个小院，一时黯然神伤：“玄王杀了他，不，是我害死了他……”
朱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温润？朝中人对二殿下讳莫如深，你偏逆流而上……二殿下是救过你的命？”
“我都不要！”奚念月嗤之以鼻，“甚么情啊爱啊，惯是扰人心绪！”
朱良咋舌，掀开车帷看了眼天色，道：“无名村将至，你在我这睡一宿，明日再去无情谷。”
不知走了多久，山道豁然开朗，薄雾散去，尽头一汪湖似明镜。碧波千顷，水天一色，这就是无情谷。
“谢师最讨厌朝堂中人，尤其是这些天潢贵胄，只那位神通广大，无情谷的毒气奈何不了他。”阿南蹙眉，一摆手，“谢师不见，回去罢。”
奚念月颔首，独自朝竹屋走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阿月，你怎么和玄王搅在了一起？”他怔在原地，这个声音，他听过。
《今时月明依旧》
奚念月斟酌着，开口问道：“我母亲当初是被逐出师门的，谢师会待见我么？”
夏瑾一挑眉：“那还不快快带他去彼岸花海，莫让谢师等太久。”
奚念月扯了扯嘴角，将口中的玉米粑粑咽下，反道：“每抵达一地，朱大哥都要去趟邮驿，是给至亲报平安？”
奚念月一怔，作揖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下奚念月。”
南疆天气宜人，虽是正月却像江南的初春，此时霞光万丈，白云浮动，彷佛伸手便可触及。奚念月坐在窗边，喃喃道：“此景只得天上有。”
朱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天下刺伤玄王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一人……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何如此顺利逃出玄王府？”
] 奚念月奇道：“朱大哥既已送我至无情谷，不返回金陵么？”
二人沿道行，两旁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走了数百步，薄雾萦绕，奚念月回首，已瞧不见来时路。远离尘世喧嚣，唯闻泉水淙淙。
是日，朱良将他们送至谷底，见二人服下无情水后，道：“朱某就在此止步，奚公子保重，有事只管来无名村找我。”
奚念月看向随后走出的朱良，他道：“依你，你若是想住下，朱某回去取行囊。不过我今夜也要留下，明日目送你们进谷，我才算任务完成。”
房内坐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皮肤黝黑，他手拿药杵，抬眼看了下二人。学徒一揖，将人带到他面前，而后退下。朱良取出腰牌，道：“在下奉那位的命令，送一人来见谢师。”
“都说二殿下不受宠，如此看来，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比寻常布衣有钱有势。”奚念月一顿，“陛下为何不喜二殿下？”
学徒道了句“稍等”，放下戥称，匆匆朝帐台后走，帐台后有一扇不大容易觉察的小门。他叩了叩门，许久传来一个青涩的声音：“是哪个要见谢师？带进来瞧瞧。”
朱良含糊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写给二殿下的那封信，今个儿应该送到了。”
奚念月放下木箸，用帕子擦净嘴：“事不宜迟，我们走罢。”
朱良“啧”了一声，从气锅中捞出一碗鸡肉，又撕下一只麻鸭腿放在他面前，道：“多吃些。”
阿南反道：“你们不是只称奚师姊为流光郡主么？别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
暮色四合，朱良放置完行李，见他背光而立，不知在想甚么。“奚公子，我们去集市上走走，顺便解决晚饭。”
奚念月瞬时喜笑颜开：“不知二殿下会不会给我回信，天底下怎会有他这般温润如玉的人！”
汤底鲜美，菌菇滑嫩，奚念月再次感慨：“活着真好。”
鸡肉爽滑鲜嫩，麻鸭腿皮酥肉嫩，奚念月食欲大开，口齿不清道：“明日朱大哥送我到无情谷后，是不是就要分道扬镳了？”
风起花舞，翻涌成海，目光所及艳红如血，这便是绽放于黄泉路上的花。阿南止住脚，指着彼岸花海中那间孤零零的竹屋，道：“谢师在此，你去罢。”
“求见之人是奚时雨的遗孤，他现在无家可归，来投靠谢师。”
阿南连连摇头：“何来打扰，谢师见到你一定高兴得紧！自玄王送回奚师姊的棺椁后，他久居彼岸花海，很久不出户了……”
奚念月正欲开口，阿南打断道：“夏师姊，莫要戏弄他，他是谢师的……贵客。”
朱良发觉往常口若悬河的奚念月今日格外沉默，似有心事，道：“南疆不似中原，地形、气候、饮食大不相同，奚公子可是不习惯？”见他摇摇头，又问，“莫非想念故人了？”
朱良简洁道：“无情水。”
朱良回头看向奚念月，叮嘱道：“奚公子，先在这稍等。”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随学徒走进那扇门。
奚念月站在药屉旁，正凝神看学徒抓药，只见那扇门后倏然冲出个青年，还不及他反应，惊呼道：“你当真和奚师姊长得一模一样！”
不曾想，奚念月思忖须臾，正色道：“谈不上救命，但二殿下总是出现地恰逢其时，这回若没有他出手搭救，玄王不知要怎么处置我！”
今夜酣然入梦，梦回灵碧寺，奚念月捏着那两张卦文，一纸作“无情偏作有情”，另一道“有情何似无情”。他缓缓睁开眼，天色既白，恰是正月初五。
奚念月点点头：“东宫之位悬空许久，无嫡立长，陛下既无心立二殿下，为何也不立小殿下呢？”
朱良“嗯”了一声，又道：“无妨，殿下有钱。”
“安心啦，谢师惯是偏爱奚师姊。”阿南牵着他朝二楼走，“谢师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彼岸花海，因为他的妻长眠于此。奚师姊曾溜进去，谢师大发雷霆，事后也只是罚她抄医书。”
“叫我阿南，不如你今夜住在我这，明日一起进谷。”说着，转向学徒，“打烊，非有急诊勿来扰！”
今夜是在阿南喋喋不休中入睡的，奚念月第一次听闻奚时雨年少时的轶事，他含笑入眠。
朱良笑而不语，只道：“保重。”
“麻烦朱大哥了。”奚念月对阿南一笑，“阿南师兄，今夜就打扰啦！”
朱良将一碗野生菌汤放在他面前，接道：“此汤不似人间食。”见他回过头来，“松茸、羊肚菌、牛肝菌等珍贵菌菇加以山泉水熬制，莫说是难以储存的冬季，便是吃菌子的季节也分外奢侈！”
破旧的街道上有家崭新的双层小楼，匾额上写着：回春堂。堂内木屉林立，草药味萦绕，只一学徒在抓药，瞧见二人，他迎上前道：“两位客官要甚么药？”
朱良叹息道：“莫说是儿子们，陛下对天下都漠不关心！先太子监国管理朝政时，陛下天天待在御园，守着那片血红血红的花。有花无叶，听钦天监说是曼珠沙华，开在彼岸的花……”
来往弟子看见阿南，皆停下脚问好：“弟子见过阿南师兄。”
见奚念月面色惊恐，又道：“待你吃完，我们去见无情谷弟子，他手中有解药，能带你进谷。”
朱良收起腰牌，不慌不忙道：“听闻谢师多年前有位得意弟子，天赋禀异，但因私下调 毒，被逐出无情谷。”
朱良好奇道：“倘若一人感情丰满，足以十分，却只愿给你五分。另一人只有三分情，但全部给你，你选哪个？”
虽已是冬季，一路向西南愈发温暖，起初奚念月忐忑不安，唯恐玄王的手下追来。每每行至一地，朱良总能找到最舒服的住所和最美味的佳肴，先前的紧张也被一扫无，他像只雀儿般叽叽喳喳：“朱大哥，我们这一行要花好些钱罢？”
奚念月冷笑：“他昏睡未能及时觉察，发现我逃跑已是后话，难不成是顾及那几分情谊故意放我走？呵，那他一定别有目的，或是享受着俯瞰我的快感。”
“无情谷久不见客，能由阿南亲自迎接入谷，真是稀罕。”众人纷纷让道，来者身材曼妙，黑发红唇，她目视阿南身后，“好俊的少年，上前来瞧瞧。”
奚念月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甚么是好，问道：“陛下待这个儿子当真毫无感情么？”
“天子的心谁能揣测得透呢！”朱良吹灭灯台，“睡罢，明日我们进入南疆，约莫傍晚便可抵达无名村。”
“不，我进不了无情谷。”朱良一顿，“求见谢念之的人多如牛毛，无情谷依旧是一片无人扰的净土，只因其山环水抱，唯一的通道被毒气笼罩。一旦吸入那毒气，轻则致幻，重则七窍流血……”
朱良欲言又止，半响才道：“二殿下生母是陛下还是裕王时的侧妃，陛下登基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除去前朝老臣，其中就有德妃父兄。二人自此心生罅隙，经历过夺嫡之乱，德妃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给太子下毒……”
朱良的家是个两进小院，冷冷清清的，烟火气全无。奚念月想起了曾和苏言住在三七巷，也是这么个小院，一时黯然神伤：“玄王杀了他，不，是我害死了他……”
朱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温润？朝中人对二殿下讳莫如深，你偏逆流而上……二殿下是救过你的命？”
“我都不要！”奚念月嗤之以鼻，“甚么情啊爱啊，惯是扰人心绪！”
朱良咋舌，掀开车帷看了眼天色，道：“无名村将至，你在我这睡一宿，明日再去无情谷。”
不知走了多久，山道豁然开朗，薄雾散去，尽头一汪湖似明镜。碧波千顷，水天一色，这就是无情谷。
“谢师最讨厌朝堂中人，尤其是这些天潢贵胄，只那位神通广大，无情谷的毒气奈何不了他。”阿南蹙眉，一摆手，“谢师不见，回去罢。”
奚念月颔首，独自朝竹屋走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阿月，你怎么和玄王搅在了一起？”他怔在原地，这个声音，他听过。
《今时月明依旧》
奚念月斟酌着，开口问道：“我母亲当初是被逐出师门的，谢师会待见我么？”
夏瑾一挑眉：“那还不快快带他去彼岸花海，莫让谢师等太久。”
奚念月扯了扯嘴角，将口中的玉米粑粑咽下，反道：“每抵达一地，朱大哥都要去趟邮驿，是给至亲报平安？”
奚念月一怔，作揖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下奚念月。”
南疆天气宜人，虽是正月却像江南的初春，此时霞光万丈，白云浮动，彷佛伸手便可触及。奚念月坐在窗边，喃喃道：“此景只得天上有。”
朱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天下刺伤玄王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一人……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何如此顺利逃出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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