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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离何尝不知这破身体不能乱跑,但事急从权,她一刻钟都不敢耽误,因为她明白,此时还能意识清醒,八成是她昏迷前吞下的灵丹生了效,那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药效能有多久,效果能有多少,她心里可是一丁点底儿都没有,慌得很。

    阿囡抹了把眼泪,看着凶巴巴的师傅,又喜又怯:“师傅,您喉咙又疼了吧,我给您倒杯水。”言罢,她起身就跑,恰巧踩到地上的破菜叶子,东倒西歪得险些摔倒。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你到底能不能先把这符给我解了啊?”

    “师傅,您为何一直绕圈子?”

    阿囡难掩兴奋,两眼放光:“师傅,您看,我成功了,成功了!这是我第……一,二,三,第三次自己画成!”

    阿囡也不多说话,委屈巴巴地紧紧跟在原离身后。

    听到吩咐,阿囡扭扭捏捏地走到大柳树前,刚抬起手,又犹犹豫豫地落下去,回头讪讪地道:“师傅,您以前可是天天画破解符呢,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原离翻了个白眼,问阿囡“我睡了多久”,可依然吐不出正常的话,才恍然大悟,疯美人原来是个哑巴。

    人死不得复生,魂离不可归位,恶灵重回本体有违天道。

    原离下意识扑过去,往嘴里划拉了一大把掺着尸血的灵丹,用最后一丝意识将墙边的肉身和黑袍收入乾坤袋,随后知觉尽失,行尸走肉似地走远了。

    所以,恶灵去了哪儿?

    直到她趔趔趄趄地走到一家小酒坊前,才重重倒了下来。

    原离从回忆中晃过神,瞅了眼哭得跟癞蛤蟆一样的阿囡,心里暗搓搓地想,那疯美人竟然收了个傻徒弟,也算是报应。

    原离曾在幽冥府藏经阁中翻看过一本名字被抹去的古书,书中前几页记载了一块破石头的功效。眼下想来,那石头的构造跟传令石略有类似,其作用之一就是灵魂寄存。

    “鬼?你当鬼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吗?”

    待原离赶到覆灯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啊啊啊.....”原离的耐心彻底崩溃,尖叫着让阿囡闭嘴,心道什么月亮不月亮,分明就是个圆,若不是血契顶着,随便一个有灵力的阿猫阿狗,都能轻而易举地攻破这敷衍的符术。

    “师傅,我,我一直想问您来着,您是不是这儿……坏了?”阿囡怯生生地看着原离,胖乎乎的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大脑袋。

    阿囡像是要哭出来,嚷道:“阿囡不走,要走咱们一起……阿囡实在不明白,覆灯门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大家绕着走都来不及,您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吓人的地方?”

    原离寻思不能再跟这个傻姑娘啰嗦下去,于是抛下被吓呆的阿囡,转身逃走。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手中的乾坤袋不慎跌落,里面七七八八的宝贝滚了一地,五彩斑斓的光芒里,染上了点点猩红。

    姓柳就种柳树,那如果姓史呢?原离心中暗讽,她着实看不惯这种恶俗的求爱把戏,可不知为何,好像如今的闺阁少女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为何这么巧?那疯美人又怎会知晓幽冥府的秘密?

    “又是公子的事吗?”

    “山卿公子呀……您不会连公子都不记得了吧?”

    虽说她的乾坤袋被施了追灵符,非主人不可启用,但五州之大,天地无穷,既然生死都有可能逆转,更何况破符夺宝这等小事?若藏在乾坤袋里的肉身不幸被歹人发现……她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修灵之道以符术入门,咒术奠基,灵术升华,虽说符术易成,但原离从没见过如此简单的符,更没见过画如此简单的符还能画不成的笨蛋修灵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她尚未琢磨明白,腹部就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捂着肚子想早知如此,方才出手揍疯美人时一定会轻点,再轻一点。腹痛过后,眩晕之感再次袭来,她觉得好似有东西在碰撞自己的灵魂,一个可怕的想法登时冲出:消失的恶灵正与她共处一身!

    原离毫不犹豫地拽出袖子,瞥了眼这个令人头大的大头姑娘,故作深沉道:“阿囡,不知为师之前有没有教过你,天地六合,浩渺无际,总有些事比命重要。”

    若说这世间有什么能逆天改道,除了传说中的天上神灵、地下鬼王,那便只有人间地狱幽冥府。

    阿囡杵在原离身后,紧张不安地拽住原离的胳膊:“师傅,里面好像有鬼……”

    原离大惊,莫非阿囡能听懂她说了什么?她仔细端详了下这位身材矮小,邋里邋遢,脑袋又扁又大,像是得了某种怪病的傻姑娘,立马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然后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摸摸衣兜,想起乾坤袋还躺在一堆死尸里,脸拉得比驴子都长。

    此时此刻,她的灵魂正附着在疯美人本已死透的身体上,而面前自己的肉身只是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原离脚步骤停,眼前有一棵歪脖子大柳树。树干挺拔,枝条轻柔,柳叶秀长,任谁也想不到,严寒冬日之下,竟还能生出如此漂亮的柳树。更奇怪的是,原离发现这柳树越看越眼熟,她恍然惊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走到此处!

    原离见不得女孩儿哭,心一下子软了,火也熄了大半,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可是阿囡害怕,咱们能回去吗?”

    原离瞥了她一眼,面露厌嫌之色:“好啊,你自己回去吧。”

    “师傅,您千万不要再丢下阿囡了……”

    废话,我记得问你作甚?原离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挤出一个和善的笑:“不记得了,阿囡来解吧。”

    原离没正眼瞧她,猛地跳下床,趿拉着一双布鞋便急匆匆向外跑。

    正琢磨着,阿囡弱弱的声音忽然传到她的耳边。

    阿囡撇撇嘴,道:“山卿公子是山火门的二公子,是您的救命恩人,还是您的意中人,咱们住的这个山月轩也是他的,您常跟我说……”

    见阿囡那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原离竟有一种犯了什么大错的紧张感:“啊……好像是,不太记得了……”

    然而,她才逃了一半路就又折返回来,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那个,乖徒儿,怀来镇的路,为师也记不清了,要不你来给为师带路,咱们去覆灯门。”

    怀来镇街道格外凄清,门庭冷落,人烟稀少,空中灰蒙蒙的,弥漫的沙尘仿佛永远都散不尽。路上偶有观火士兵走过,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身上的火焰甲破破烂烂,头盔歪歪扭扭,给人一种“国破家安在”的落寞感,就连一路叽叽喳喳的阿囡看了都皱紧眉头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眼瞅着阿囡要摆开架势长篇大论,原离赶紧摆手打断她,“这些你留着以后再讲吧,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绕开这该死的歪脖子树。”

    覆灯门是观火州六大门派之一,实力差弟子少,排行最末。自从观火王族覆灭后,覆灯一门就躲在怀来镇不问世事,这回惨遭灭门,原离也摸不透其中缘由。幽冥府有家训,灵使萃灵不问前因,她是以不便深究。

    阿囡一听,急道:“能不疼吗,前天夜里风大,又那么冷,您倒在门外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血,我都吓死了……师傅,阿囡这就扶您回屋里歇着,好不?”她边说边轻轻拉住原离的衣袖,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撒娇。

    “师傅,喝水。”阿囡端着个跟脑袋一般大的铁盆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阿囡哭唧唧地道:“师傅,阿囡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您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奶奶的,怎么说话呢!你才脑子坏了!你全家都脑子坏了!”

    “谁?”

    原离打小就喜欢泡在戏园子里,看过的戏比写过的字都多,什么灵魂互换、夺舍换命、舍身献祭……只一刹那,当下受追捧的离奇情节就通通在她脑中过了个遍,谁料她所遇之事更加离奇,竟没有一个情节能够与之相对。

    阿囡全然未察觉到原离的嫌弃,手舞足蹈地道:“您别看这个符就一笔,里面的门道多得很哩,山卿公子那可是专门为您设计的,圆代表月亮,柳树配月亮,那不正是师傅您的名字柳月娘嘛,这还是您以前常跟我念叨的呢,公子真的对您很用心呢,他……”

    “您都昏迷两天两夜了。”阿囡背对着原离,一边倒水一边回。

    阿囡追上来,慌张地拉住原离:“师傅您水还没喝,伤还没好,可不能乱跑呀!”

    阿囡继续道:“师傅,您还记得如何解符吗?”

    阿囡有些意犹未尽,道:“师傅,因为您姓柳,山卿公子才特地为您种了这棵大柳树,还在上面施了一个保护您的符术哩……”她停顿了下,小声嘟囔:“您怎么能说它该死呢……”

    覆灯门的牌匾晃悠悠地半挂在掉着碎屑的屋檐下。称不上气派的大铁门血迹斑斑,一副暗黄色十字封条贴在上面,把它锁得严严实实。封条上有灵力涌动,这是一种连原离都能一眼识破的初级符术。

    阿囡吓地缩了缩头,闭上眼睛咬破手指,在大柳树苍劲的树干上画了个极为磕碜的圆圈。顷然,树旁出现了一条蜿蜒前伸的鹅卵石路。

    听罢,原离喜出望外,心想,好家伙,还真能听懂!她重新端量了下阿囡,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傻了,便装模作样地道:“哎呦,为师我头好疼,一醒来就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离没好气地一甩胳膊,阿囡竟被甩得倒退了好些个步子,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扑闪几下,亮晶晶的泪珠就滚了出来。

    原离抽出胳膊,比手画符,道:“既然你不肯走,就留下来给我把个风吧。”话音未落,她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阿囡震惊的视线里,下一刻,便单膝落地,顺利潜入到覆灯门后院。

    可疯美人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她还没跑多远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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