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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艘极大的内河船,船舱里有上百间房。船还没有开,甲板上三三两两的小贩们仍叫卖着自己的货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地十分热闹。

    盒子里装着一方砚台,裴琅明白这是不愿占自己便宜的意思,便笑着收下了。

    “我知道二郎还没定性,也不是叫他们立马就成亲。”老沈氏道“就是想先定着,庄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等过几年两人都长成了,六郎又有了功名,再好好給他们大办一场。”

    “你是秀才,我是童生,论理我该给你叫兄才对。”裴琅毫不介怀地喊了一声“袁兄”,引得袁枚十分欢喜。

    “那好罢。”老沈氏颇为遗憾道“你不知道卿卿如今多标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裴珲看了看裴琅,问他道:“我觉得可以,二郎意下如何?”

    裴琅在雄县住了近一个月,每天都到田里给裴珲打下手,晚上还要被裴珲抽查功课,过得可谓充实至极,也辛苦至极。到二月初他便不得不启程离开了——三年两次的院试又开始了。

    “行,我待会再喊你。”裴琅嘴里装着吃食,含糊不清道。

    裴琅有意和袁枚套套近乎,便与他攀谈起来:“袁兄家在钱塘,怎么来了这里?”

    老沈氏不知道裴琅的心思,只欢欢喜喜地向庄家下了聘,对他道:“按规矩这订婚后的男女是不能见面的,不如二郎先去见见她,省得以后几年都见不着。”

    “多谢朋友。”少年朝他行了一礼,小心地把筷子收进袖子里。

    袁枚是个写诗能手,几天的时间里为运河写出了数十首诗,还把其中一首赠给了裴琅。

    “家父在北直隶给人做幕僚,我年前跟过去游玩了一番,这次是送我回家的。裴兄你是?”袁枚问道。

    “我五十四年的,比你长一岁。”裴琅回道。

    裴琅拒绝道:“祖母既然说了按规矩不能见面,那就先不见罢,也不在乎这几年。”

    裴琅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袁枚,对方仰头笑道:“裴兄不要奇怪,我这人就是这种性子。在熟人面前是个人来疯,在生人面前就是个闷嘴葫芦。”

    为什么会犹豫呢?明明前世就喜欢上了不是么?或许是今生的她还太年少了罢,两人年纪相同,认知却不对等。

    “哥哥别担心,弟弟我一定行。”裴琅踌躇满志道。

    裴琅给他找出来两双,少年感激地接了。等用过饭,少年又过来还筷子,裴琅想着还得再船上呆几天,干脆对他道:“这筷子你拿去罢,不然你顿顿都得来借。”

    裴琅失笑道:“祖母,您孙子又不是色胚,好看的就喜欢,不好看的就不喜欢?”

    “小小年纪,自个还没长大呢,结这么早的婚做什么?”裴琅还没丧失思考能力,不赞成道“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能教育好下一代么?敏中是已经中举了,可我一没经济能力,二没知识水准,三没功名在身,拿什么养家糊口?”

    老沈氏不放心地瞅着他,眉头上的纹路又深了几层:“二郎可有什么心思?我是看你俩早年挺投契,你也挺喜欢卿卿的,这才有此想法。你要是有了别的心思,或者不喜欢卿卿了,我”

    他刚吃了几口又听见了敲门声,还是方才那个少年。这回他更加腼腆了,嗡声道:“朋友你可有多余的筷子?我的筷子也在那包裹里”

    “可不是,庄家娘子请我过去,说是想商议一下卿卿的亲事,我就带着你嫂嫂去了。”老沈氏欣慰地看着裴琅,颇有一丝‘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志得意满。

    袁枚?裴琅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心底的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很快把这些情绪压下来,面不改色道:“我叫裴琅,是江苏金坛人,幸会幸会。”

    两人到沧州府弃车登船,魁哥订了两间房,又请人把行李运了上去。

    少年跟着他进了房间,裴琅给他搬了个小马扎叫他坐,少年谢过他后坐下来,问他道:“我叫袁枚,是浙江钱塘人,朋友你哪里人?”

    裴珲冲他笑了笑,猎猎的北风吹动了他宝蓝色的官服,脖子上漆黑的朝珠也跟着哗啦啦作响。他袖手站在官道上,清瘦的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显得温柔而肃穆。

    “原来是裴兄。”袁枚道“我是康熙五十五年生人,不知裴兄年岁?”

    “我也没问题。”裴琅恍惚道。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是那种小粉丝突然被告知可以和偶像在一起的虚幻之感,既激动又茫然。

    裴琅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直到看不见他哥的身影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去。他的脸被风吹得通红,他用手揉搓了一会儿,又灌了口热茶,这才觉得好些了。

    裴琅闲来无事,索性邀请他进屋里坐:“要是没事,进来坐坐如何?我屋里就我自个儿。”

    老沈氏闻言与于敏惠相视一笑,对他道:“你且放心,我们早就想到这个了,也早就问过了。人家那边没问题,就看你的心意了。”

    “不是,家父与我同行。”少年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道。

    “可见你我有缘。”袁枚笑言“我平日甚少出门,朋友也没几个,今日得遇裴兄真乃幸事。”

    裴琅连忙赔礼,又把老沈氏重新哄乐了。

    就是慢热嘛。裴琅了然,转而说起了别的。

    我不是光源氏,也不想让你成为紫姬。洛丽塔的感情看似美好,本质却是冰冷残酷的剥削。我不想亵渎你,也不想侮辱我,我不想我们成为那个样子。

    老沈氏瞪着他道:“你是不急,人家姑娘可不能再等了。都快十五的大姑娘了,再不定下来就晚了。”

    老沈氏道:“瞧你说的,我就是怕你们多年不见再生疏了,到你嘴里怎就变味儿了。”

    “哎,用,用。”裴琅起身把门打开。

    船开动后外面便清净了不少,裴琅坐在床沿上温习功课,床板随着船的行进摇摇晃晃,他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只好把书了放下来。

    过几年两人心智都成熟了,再见正正好。

    “没这回事。”裴琅打断她道“我是挺喜欢卿卿的,可我不知道她的心思,万一她不中意我,岂不是耽误了她?”

    裴琅他们的房间在上层,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运河一望无际的水面,只是天气太冷,外面的风又太大,他开窗透了会儿气就把它牢牢地关上了。

    裴珲送他上了马车,嘱咐他道:“这次院试你务必得榜上有名,不然明年的徭役谁也替不了你。”

    裴琅一边暗暗佩服他的才能,一

    “是啊,姑娘家的亲事赶早不赶晚。”于敏惠也帮腔道“你看敏中不就早早成亲了么,俞家姑娘也就跟卿卿差不多大。”

    裴琅思虑了半晌才轻声道:“就按祖母说的办罢。”

    裴琅心脏猛地一跳:“祖母,您今天去保定府就是为了这事儿?”

    “二郎担忧得不错,话也说得在理儿。”裴珲对老沈氏道“祖母,依我看的确有些早了。六郎这边诸事未定,贺家姑娘现在嫁过来也是吃苦,不若晚个几年再嫁不迟。”

    “彼此彼此。”裴琅道。

    “没办法,车马还是太慢了,稍远一点儿就得走上许久。”裴琅无比怀念四轮汽车。

    “哦,那就好。”裴琅原本还担心他一个小孩独自出门会被人骗去,见他有家人跟着便不再多言,等他拿了墨锭便阖上了门。

    她笑眯眯地说道:“正好年前给你盖了院子,回头你成亲了直接搬进去就行,多方便。”

    “祖母,卿卿才多大,你们商量得太早了罢?”裴琅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往常一样,可心跳却始终缓不下来。

    裴琅叹了口气,他仍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点。他对她的感情太复杂,崇拜有之;钦佩有之;同情有之;怜爱有之。只是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后,爱情的成分还能剩下多少呢?

    魁哥把饭菜摆到桌上,道:“船上伙食也就这样了,哥儿将就些,到家咱再吃好的。”

    “多谢朋友,感激不尽。”少年作揖道“我上船时不慎遗失了一个包裹,里面的笔墨都没了。方才见这运河波澜壮阔,便想赋诗一首,却苦于无墨可写,这才冒昧前来叨扰。”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魁哥,而是一名斓衫少年,见到裴琅后腼腆道:“我不是魁哥。我姓袁,是一个秀才,就在隔壁住,想跟朋友你借块儿墨锭用。”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咱们这些日子啥也没干,就耗在路上了。”魁哥边驾车边对裴琅道“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日比在雄县呆得都久。”

    “稍等,我去问问家父。”少年噔噔地进了屋子,一会才拿着一个纸盒子出来道“我父亲同意了,这是他叫我带给你的。”

    “一块儿墨而已,不必如此多礼。”裴琅见他面容稚嫩,眼神清透,便忍不住询问道“你一个人出门?”

    袁枚似乎极喜裴琅,在船上的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来找他。许是两人熟络了,裴琅觉得袁枚越来越活泼,言谈之间甚是诙谐风趣,再也不复初遇时腼腆的样子。

    “我是喜欢你,上辈子就喜欢,可这对你太不公了。”他默默想道。

    不一会儿魁哥也来敲门了:“哥儿,我给你带了午饭,可要用一点儿?”

    袁枚听后开心道:“那叫兄就没错了,裴兄好。”

    “这些就不错了。”裴琅并不挑食,大眼一扫便举着筷子开动起来。

    “魁哥,这么快就做好饭了啊?”裴琅边走过去开门边说道。

    “墨锭?”裴琅回屋里给他取了一块,对他道“这块儿行么?”

    魁哥笑道:“那哥儿先吃着,吃完了喊我过来收拾。”

    他混混沌沌地吃完饭,又混混沌沌地躺回床上,仍然觉得不似在现实中。

    “我是来北直隶看望我哥哥的,在这儿住了一个月,刚巧碰见你。”裴琅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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