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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晓鸥怕他的话激怒湛羽,赶着安抚:“湛羽,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她嘴里虽然在埋怨,却完全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每次提到湛羽,她的脸上都会蒙上一层奇特的光亮。而季晓鸥每次见到这种母爱的光晕,都会感觉心理压力巨大,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会把真相和盘托出。

    季晓鸥急得拽住他的衣袖:“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喂,你听到没有?我们一起想办法成吗?”

    八点查房以后,李美琴的主治医生把湛羽和季晓鸥叫到办公室,将李美琴的情况如实相告:不仅股骨颈软骨全部撕裂,同时伴有股骨头外移。医生的建议是,转骨科病房,尽快进行股关节置换手术,术后还能维持部分运动能力,不然后果堪虞。而整个手术下来,手术费只有一万多,但假体关节很贵,国产的两万多,进口的从三万到七万不等。

    但她没想到,湛羽的手机,居然又关机了!而且一关就是几天。

    严谨明白她是被湛羽不通情理的言辞给伤狠了。但方才那场面,却是他愿意看到的。这两人的关系,不管以前是真姐弟还是假姐弟,至少目前来看,完全没戏了。可季晓鸥怅然若失的样子,却让他有些心疼。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窃喜,他试图安慰她:“那小子已经走火入魔了。以后别再搭理他,死活都由他去吧。”

    但三天后,湛羽并未如约出现在医院。季晓鸥发出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儿回声。

    季晓鸥额角抵着车窗玻璃,没有作声。

    一阵安静过后,季晓鸥发觉自己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都要被绞断了。她费了好大劲才分开十指,看着他勉强笑笑:“我竟让你误会这么深,对不起。”

    季晓鸥知道这家医院的骨外科床位有多紧张,一旦出院再想进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赶紧赔笑说她都懂,但患者家属还在外地筹钱,暂时联系不上,请医院再宽限两天。事已至此,既然联系不上湛羽,她只能试着跟李美琴商量。由于一个人单独在家这么多年,再加上疾病的影响,李美

    湛羽半天没有出声,过一会儿他站起来,梗着脖子走了,还是不肯瞧季晓鸥一眼。

    “哥,我真的明白,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给你带了顶绿帽子,可你从不澄清。刘伟他们现在不敢动我,就因为你说过我是你的人。这个人情我记着,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你要是现在想揍我,就揍吧。狠狠揍一顿,我心里就舒服了。”

    湛羽瞪着她,胸口起伏不定,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动了又动,季晓鸥吸口气,预备迎接他更加刻薄的话语,他却垂下睫毛,转身跑了。

    话说得太难听了,季晓鸥真不爱听,狠狠瞪着他:“我就是犯贱怎么啦?碍你什么事?师傅,靠边儿停车,我要下车!”

    医生看看季晓鸥,季晓鸥不知道湛羽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好发表意见,医生便说:“那就换个中等价位的吧,五万和七万的差别不大。”

    严谨恨铁不成钢:“我早跟你说过,这小子是属白眼狼的,怎么都喂不熟。合着你忙活一夜,不图他一声谢谢,可这是什么态度啊?”

    出了办公室门,湛羽一个人闷头往前走,季晓鸥顾不得他再说什么难听话,追在他身后问:“你哪儿弄那么大一笔钱?”

    严谨嗐一声,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那小王八蛋把话说那么难听,你还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这不是犯贱吗?”

    湛羽头也不回:“不用你管!”

    严谨急问:“你干什么?”

    拖到第六天,院方已十分不高兴,发出最后通牒,再不做手术就马上出院,外面多的是排队等病床的患者。医生说不做手术也行,但股骨持续塌陷,一旦失去手术的机会,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季晓鸥走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冰红茶充作早餐。那面包不知放了多久,棉絮一样。她把一块早已过了保质期的面包放在嘴里,机械地嚼了很久,还是决定给湛羽回个电话,她想跟他说,如果借不到钱,手术押金她可以帮着解决一部分,让他别太着急。

    季晓鸥扭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回刚才那医院。”

    “昨天医生说,他妈妈摔这跤,跟股骨坏死有很大关系。她的股骨头颈软骨已全部断裂了,建议尽快手术。一会儿医生查房,可能还会提这件事,他什么也不懂,怎么拿主意啊?”

    十点钟医院打扫卫生,陪护的人都被撵出病房。坐在住院部的楼下,季晓鸥收到湛羽一条短信:我三天后回来交钱。这几天麻烦你照顾我妈,以往种种不敬,姐,请原谅。

    上午九点多李美琴醒过来,提起昨夜的遭遇一脸茫然。她只记得自己去厨房烧水,一不小心绊在天然气的胶皮管上,那一刻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摔在地上,后来的记忆就几乎断片儿了,连给季晓鸥打电话求救的事都记不太清了。但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先给儿子打电话,儿子的手机却关机。她问季晓鸥:“小羽哪儿去了?这孩子最近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手机时开时关,到底在忙什么呢?还没毕业他们公司就这么重用他,别把孩子累坏喽。”

    季晓鸥也站住,寸步不让地回敬:“我就要管闲事儿,你能怎么着啊?借?我还不知道你?你找谁借去?你要真能借来钱,也不至于做那种事去!”

    医生说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功能都差不多,关键在使用年限上。人工关节的损耗很快,国产的一般在五年左右,进口的则可以维持七年到十年。他解释说:“所以原则上一般不建议55岁以下的患者置换人工关节,就是怕经历多次手术。李美琴的情况比较特别,保守治疗无效,手术指征已经足够了,你们家属要自己拿主意,主要看你们自己的经济状况。”

    季晓鸥一直呆望着湛羽,神色惨然,像是三魂六魄都被湛羽方才那番话给说散了。严谨拉着她,没感觉到任何阻力,她跟着严谨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医院,直到上了一辆出租车,她的神色还是怔怔的。

    他这一走,就再没露面。

    湛羽点头:“行!”

    “这样的话,先交七万好了,多退少补。”

    严谨说:“那不正好吗?咱正好退出来,以后少管他家的闲事。”

    季晓鸥还在忙着把医生的话跟自己脑子里储存的信息一一对照,一直维持沉默的湛羽突然开口:“那就准备进口的吧。需要多少押金?”

    季晓鸥一闭眼睛,睫毛沾上了细碎的水珠。她说:“我不知道他这么恨我!”

    气得严谨一挥手,也跟司机说:“停车!让她下去。”

甭添乱了!”

    湛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过了很久,似下了很大决心,他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好。”

    湛羽终于把眼珠落在她身上,冷冷地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别在我眼前出现了行不行?我真不想再看见你!”

    第四天,主治医师问季晓鸥,是打算安排李美琴出院继续保守治疗呢还是进行手术准备?季晓鸥十分为难,湛羽音信杳然,她懂得再多,就算知道手术已不可避免,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亲属拍板做决定。

    “你懂个屁!你要真明白就不会跟你姐这么犯浑!”

    严谨忍不住了,撸起袖子走到湛羽跟前:“说什么呢?你小子还是不是人啊?昨晚要不是你姐及时赶到,你妈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季晓鸥问:“国产的和进口的有什么区别?”

    严谨又说:“如今湛羽就是打着不走拽着出溜儿,铁了心自己作践自己,已经没救了,你何必还为这种人操心?”

    严谨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湛羽这番话,完全把他说愣了,更何况他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腰上还绑着固定用的绷带呢,怎么跟人打架?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一跺脚,拉起季晓鸥:“我们走!”

    “湛羽——”季晓鸥拔腿要追,但一夜无眠,再加上未吃早饭,眼前忽然金星乱冒,差点儿栽在地上,等她扶着墙站稳,湛羽早就跑得没影了。

    季晓鸥尽量放轻脚步,还是惊动了湛羽,他回头,看到季晓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但随即嘴角向下一撇,做出一个厌倦且不耐烦的表情。

    “湛羽,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得把话跟你说清楚。我做这事,是为了你妈,不是为了你。你可以赶我走,但我做什么你也管不着。股骨坏死的案例,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肯定比你知道得多,你要是还心疼你妈,就忍着点儿。”

    因为美容店离不开人,季晓鸥不能全天都待在医院,她找到一个不错的护工,又在医院食堂办了张饭卡,往卡里充了几百块钱交给护工,让她按照医嘱给李美琴买饭。她自己则每天下午到医院探视一次。

    季晓鸥没理会他这个厌倦的暗示,径直走到床前,眼望着熟睡的李美琴,却对湛羽小声说了几句话。

    李美琴住的是一间六人病房。时间太早,外面的天色还未全亮,大部分病友还在睡梦中。季晓鸥走进去,看见病房内只有李美琴的床头灯亮着,湛羽默默地坐在母亲床前。橙黄的灯光从下面投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单薄的剪影。

    湛羽蓦地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儿?我借行不行啊?”

    出租车减速靠向路边,季晓鸥二话不说,推开车门就跳下去,跃进了反向的车流。严谨吓坏了,难道他说句实话就让她如此想不开吗?他也从车里钻出来,朝她大喊“季晓鸥”,可季晓鸥理都没理他,身手敏捷地穿过马路,在路对面截了辆出租车,朝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哟,你还会说对不起呢,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李美琴头部的外伤恢复得很好,看样子也没留什么后遗症。只等着湛羽回来再商量是否立刻进行股骨关节手术。

    湛羽却镇定地看着他:“哥,我对不起你。”

    “哥,我知道你生我气。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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