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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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扯着嗓子用最粗鄙的音调唱歌，“路易，你要想看看野种和婊|子，就照镜子看看王后和太子！”

    ……

    毕竟，她并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被讯问。

    数个月暗无天日的囚禁让她在剧烈的阳光下视线模糊，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又让她难以维持平衡。

    四周景象在此时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你有最后一个机会。”

    他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一双小手笨拙地捧着一只肚皮朝天的胖胖花栗鼠，小家伙闭着眼一动不动，全身冰凉，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男子的目光更冷了，“只是调查。而且，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

    法国巴黎，贡西哀尔杰监狱，“死神的接待室”。

    在法庭上为她辩护的律师已锒铛入狱——哪怕他们因为害怕像为国王辩护的律师一样上断头台，几乎不敢说什么话。

    冰冷的刀刃。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便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哈布斯堡王朝的小公主，玛丽亚·安塔妮亚。

    囚车离开司法宫庭院，穿过蓝天下波光粼粼的塞纳河，从三圣母广场北上，从铸币街和滚木街一直行至圣奥诺雷街的街口，再进入革命街，最终到达人头攒动的革命广场。

    这是1762年的新年伊始，她还未满七岁。

    “请原谅。”她下意识道歉。

    安塔妮亚正皱眉沉思，刚打开一条缝的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仿佛经历了世界末日。

    虽然已有些陌生，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阳光，已是生命的尽头。

    她一个趔趄，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法兰西混乱的变局发展至今，已经完全失控。

    说话的是她最小的姐姐卡洛琳，奥地利王室的第十位公主，今年十岁。

    “哭有什么用？”不耐烦的少女声音传来，“你找安塔妮亚能有什么办法？她什么功课都学不好，什么都不会，啧。”

    嘴角微微翘起，“但你们永远不会是我的法官。”

    太阳升了起来。

    但愿死后，没有天堂。

    那一瞬间，安塔妮亚想起了她夭折的孩子。

    已有二十多年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枝形吊灯悬挂在高高的大理石墙上，四面皆是稳重而壮丽的黑与白，与她上辈子最熟悉的洛可可明艳奢华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变形的人脸挤挤挨挨地贴在窗户玻璃外面，变形到极度狰狞，无数双手噼里啪啦地拍着车门。

    淡金头发的小男孩仰着头看她，满脸哀求。

    一个粗哑的嗓音突兀响起，她被粗暴地搡醒了。

    朦胧的视线中，金黄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身上，浓稠得仿佛淋入燕麦粥的蜜糖。周围干燥而温暖，蔷薇与树莓的甜香萦绕于鼻尖。

    “夫人，但愿太子殿下不会不悦——您面前的二十万人都钟情于您。”

    “姐姐！姐姐！阿波罗死了呜呜呜呜呜！”

    一切都在燃烧，在撕裂，让她沉入永世再无光明的地狱。

    嫁到法兰西后的二十四年里，她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马克西米利安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踉踉跄跄地扑到安塔妮亚跟前。

    可怜的阿波罗。

    “死刑将于二十四小时内执行，地点在革命广场。”

    “我只是去了主显节的弥撒，回来它就死了！呜呜呜呜呜……”

    “保护好王后，他们是来杀她的！”

    滚烫的鲜血。

    ……她这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她踩到了刽子手桑松的脚。

    安塔妮亚的目光怔怔地扫过火光跳跃的壁炉、明亮窗外覆着雪的高大白松和窗边歪歪扭扭悬挂的槲寄生花环，最后落在了自己情不自禁抬起的双手上。

    “玛丽·安托瓦内特！”

    这是维也纳的霍夫堡宫，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冬宫。

    纷乱人声中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引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安塔妮亚：“……”

    这不是地狱吧。

    身穿黑色长袍的特派员冷漠地开口，“三天前为你送信的那个狱卒，叫什么名字？”

    她略微思索——

    噼啪，噼啪。

    “哗啦”一声，特派员猛地掀袍立起，低沉地冷哼一声：“很好。那就直接宣判吧。”

    孩童的记忆骤然涌来，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安塔妮亚殿下，音乐会已经结束了。别忘了宴会在两小时后开始哦。”一个莫名熟悉的温柔声音说。

    鲜花、水果、美酒与烤肉的香气在市中心广场的空气里弥漫，烟火在教堂的塔楼四周绽开朵朵绚烂，无数船只点起灿烂的火把，仿佛整片天空都幻化为梦境。

    那是一双肌肤细腻、骨肉匀停的白嫩小手，一看便属于幼小的孩童。

    断头台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听到卡洛琳的话，小男孩的哭声又拔高了八度：“姐姐！呜呜呜呜呜姐姐！”

    灿烂的阳光下，断头台顶端的利刃闪烁着银亮的光芒，仿佛一片神秘而渺远的幻象。

    砰！砰砰砰！

    可端坐的女子连气息都很快平稳下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告诉您，好让您砍了他的头么？”

    于是，她们都以第二节名字区分。

    这回，她是真的愣了。

    年轻的王储妃十八岁，第一次从凡尔赛宫来到巴黎。

    她沉默了几秒，悠然叹了口气：“我不记得了。您知道，我记性不好，向来不记得下人的名字。”

    细微的壁炉柴火声中，她睁开了眼睛。

    少女猛一个寒战，下意识抬头望去。

    哦，阿波罗是弟弟养的一只花栗鼠。

    1793年10月16日。

    周围的气氛忽然凝滞了一瞬间，一种尴尬又紧张的寂静攫住了断头台边的人群。

    自从嫁到法国之后，她就成为了玛丽·安托瓦内特。

    这位落魄的王后囚禁于死刑犯监狱中，居然还有狱卒刚认识不久就赌上生命试图救她越狱，这令他们始料未及，更怒不可遏。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阴沉凶狠，高大身躯微微前倾，制造出居高临下的无形威慑。

    “我们只想用自己的鲜血，换回法兰西的幸福。”她曾在行刑前最后一封信里写道。

    暗红色的液体一点一点无声地从门缝里渗出，鼻尖是铁锈黏腻而潮湿的味道。

    这哭声由远及近，随后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乖巧而聪慧的小男孩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死的时候异常安静，被病痛折磨而消瘦的小脸蛋上眼睛显得特别大，温和地看着她：“妈妈，我想睡了。”

    少女情不自禁地将手覆上心口：“这一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的淡金色秀发在阳光下流淌着灿烂的光芒，洁白剔透的肌肤亮丽夺目，浅淡如勿忘我的蓝色眼眸里染上感激的亮光，微笑着转头看向窗外，回望欢呼的人群。

    亮晶晶的窗玻璃上，一缕鲜血蜿蜒而下。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暗红的冷雨沿着断头台的寒刃滴落。

    她是女王的小女儿，只有一个弟弟马克西米利安。

    “奥地利母狼！荡|妇！”周围嘈杂的人群不是在兴奋欢呼，而是在疯狂咒骂。

    小小棺材里孩子灰白的面容……

    丈夫的、挚友的头颅。

    她平静的目光从那垂着眼不敢看她的年轻宣判者身上划过，看向了一旁特派员阴鸷的身影，语气平缓地开口：“你们可以是我的刽子手。”

    心脏依然在剧烈跳动，额头一片湿冷，但她只用片刻就已全然清醒。

    但她知道，这次不一样。

    他和马克西米

    曾经的法兰西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死于正午一刻，法国大革命四年零三个月的第二天。

    此时是凌晨四点，微弱的启明星在天幕一角闪烁，湿冷的露水从窗框边角处滑落。

    那时他七岁。

    但她已不再在意。

    但愿这个混乱中的国度还能拥有它的幸福。

    呛人的硝烟。

    这时，她的目光忽然凝固了。

    布利萨克元帅深深鞠躬，对马车里的少女微笑道。

    而押送她上庭受审的宪兵军官不过是在她险些跌倒时扶了她一把，就面临叛国罪的死刑指控。

    “玛丽·安托瓦内特，你背叛了共和国，犯有叛逆罪、贪污罪、通敌叛国罪、危害国家安全罪、挥霍国家财产罪、身为女人道德败坏之罪，判处死刑。”

    门哐当一声关上，门外随即传来混乱的钝物撞击声。

    安塔妮亚殿下？

    华贵的马车刚刚驶过专为她而建的凯旋门，馥郁的花香簇拥在她四周。珠宝熠熠的王冠点缀着繁复图画，水晶般的车窗玻璃晶光四射，灿烂的阳光落在彩绣辉煌的丝绸与天鹅绒上。

    唯有童年家里的人们会叫她安塔妮亚——这是因为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王的十一个女儿全部都以“玛丽亚”为名，以此纪念圣母玛丽亚。

    “姐姐，你有没有办法救救阿波罗！求求你了呜呜呜……”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这是……？

    一阵寒风刮过，湿冷墙面上的烛火微光摇晃起来。

    她最后的护卫米奥芒德把卧室的木门打开一条缝，冲她的侍女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