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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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姯略带不解地看过去，等着邰晟一个解释。

    不远处摆着一口棺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简单的摆件。

    外头嚣张的火光中夹杂着硝烟和灵力肆虐的痕迹。

    神族讲究知恩图报，姚姯寿命无多，却总是辨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因而也就无从报答。

    他是真的想救她，可是，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终于强撑了一口气站起来，他把早已晕过去多时的女子轻轻抱起来，视若珍宝地护在怀中。

    之后她顺天殒命，他恢复自由。

    姚姯从噩梦中乍然醒来，浑身皆是冷汗。

    他自己主动推开了她的怀抱。

    姚姯还在絮絮说着，对面那人突然紧闭的星眸猝然睁开，深邃的眼睛竟然流露出一丝可怜与委屈。

    终于有一次，姚姯偶然听他抱怨魔族婚约，对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娶的女子，奈何那女子的父族在魔族中实力颇大，不好敷衍回绝。

    然后，赤红的眼尾，逐渐落下一行清泪。

    姚姯的灵窍经脉早已在百年前尽数折断，而如今时隔百年，却不知为何，灵窍都像是又被重新打通了一般。

    魔骨窟的最后一重屏障被攻破。

    邰晟紧绷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本该拥有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的邰晟此时闭了双目，面色惨白。

    听话懂事的让人心疼，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邰晟，别继续了，没用的。”

    姚姯突然间有些眼眶湿润。

    终于有了得偿所愿这一日，他分明脸上早已血色褪尽，狼狈的不堪一击，可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一贯阴森的脸露出这样天真又灿烂的笑容却仿佛一点也不违和。

    姚姯看到他如获至宝地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笑给她看。

    这种感觉，是百年来未曾感受过的舒畅。

    传言他意欲二次掀起神魔大战，是世道安危的巨大威胁。

    雨声沛然，万窍怒号。

    姚姯想了想，对邰晟说：“要么你先同我将就将就？”

    四方哀嚎遍野。

    是姚姯看不懂的情绪。

    姚姯脸色略微有些发烫。

    ……

    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本来的屋中。

    邰晟从脖子上取出一颗光滑圆润的珠子，慢慢地戴在姚姯的脖子上，脸色珍重：“这绀珠是我从乘黄水渊处得来，如今便赠予神君，以贺神君新生。”

    将自己主动贴了上去。

    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落在姚姯的肩上，闭眼发出一声呓语恳求，声音低的恍若听不见：“别推开我，让我就抱这一回，就一会儿……求你……”

    姚姯缓过神来，正要推开他，却感觉到她自己的浑身神脉像是被溪水游走过一般，突然活了起来。

    相敬如宾这些年，姚姯其实有些不懂邰晟大费周章救她，究竟意欲何为。

    够了……这样已经够了。

    他又瘦了好多，锋利的下颌线并着下巴仿佛可以把她的胸膛戳穿。

    在烂泥中的人，拥有过这一刻神光，已经是上天恩赐。

    感觉到姚姯醒了过来且正在打量自己，他双手微微松动，却也未睁开眼睛，过了半刻，甚至生怕她跑了一般，将她拽紧了些，低声说道：“专心。”

    百年后他却突然声名崛起，因修炼了能吞万千邪念与戾气的邪功而权势滔天，为神族六门、妖族八宗、人界五大门派的眼中钉。

    晕过去之前，只来得及看到他浑身痉挛着突然失了力，颤抖地匍匐在了地上，狼狈地像是受伤的鬣狗，挣扎着想要爬过来。

    再次醒来，姚姯又回到了她之前的屋中。

    她梦到鬼蜮大开，恶鬼吞食人间血肉，将人、神、妖三界搅乱得天翻地覆，唯有处在第四界的魔域因地处偏僻而幸免于难。

    如今魔骨窟一遭风雨飘摇，疫鬼涌现，端的是灭族之祸，魔主本人却未曾出现。

    浓重的血腥气，就算是暴雨都掩盖不住。

    此时却依旧一丝不苟地给她输送着灵力，仿佛要把他自己榨干一般。

    万千疫鬼涌入内门，将未来得及逃窜的千百普通魔族人迅猛绞杀，连皮带肉地吞食入腹。

    这是枯木逢春之术，是逆天而为。神族的神脉根本就不可能能补回来，可是他做到了。

    因而她对邰晟是有感谢的。

    姚姯的意思是，她一个将死之人，陪他演一番伉俪情深，帮他躲过这场婚约。

    而那位传闻中能令神妖皆惧、身怀灭世邪功的魔骨窟魔主，却迟迟没有现身。

    日日续，时时补，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灵气，硬是与天命相争，给她续了接近百年。

    邰晟缓缓松开了她，保持了距离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

    从前就知道他长得美，今日才知，能美到如此摄人心魄。

    眼前的男人双眉紧蹙，一贯妖媚的桃花眼如今敛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看得出来主人心中十分不平静。

    两人相触的额头却越来越滚烫，彼此的呼吸都越来越沉重。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是出乎异常地越来越冰凉。

    街边老幼的哭声混杂在疫鬼的咀嚼声中，黑红色的鬼影一步步快速地匍匐前进，往魔宫而去。

    姚姯晕过去后，邰晟的脸上也再维持不住笑容，饱满的红唇早就变得苍白，一张脸形同鬼魅，慢慢地丧失生气。

    刹那间他咬破舌尖，鲜艳的红色缓缓从嘴角滴落，被他随手揩去。

    谁知他竟然还当真采纳了建议，第二日的时候，姚姯看着眼前隆重过头了的婚服发呆。

    他却难得地不肯松开她。

    过了片刻，两级异化的温度骤然离开。

    邰晟就像一块藏于深海的冰块，阴冷又沉默，两人相对几乎无言。

    那位魔主邰晟，从前一向名不见经传，听闻他也曾拜师于神族某门之下，却因得罪该门门主，而被神族六门之主——姚姯神君亲自逐回魔域。

    半夜的雨声尤其大，往日死寂的魔宫今夜风声鹤唳，嘈乱不休。

    但她也从来未见过他这样子的神色，只沉默了一瞬，就放柔了表情，手指又轻又缓地绕上他的发丝。

    姚姯正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才刚刚张口，却因体内神力过量运转而晕了过去。

    姚姯怔然失神，闭口不敢再提了。

    虽然早知神族断脉乃神谕天意，不可逆不可补，然而邰晟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缺席过。

    难道是真的丧心病狂到，连本族血脉都放弃了吗？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

    没错，世人皆知，魔主邰晟强掳神族神君至魔骨窟百年，以此羞辱神族，却不知道，他仅仅只是为了救她。

    密室四面落石，像一座简陋的陵墓。

    两人距离更近了些。近到，姚姯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两人契约成婚多年，从来互有礼数，除去续命时刻牵手对掌，连触碰都不曾有过。

    邰晟带着那些不能为人知的羞耻又隐秘的心思，嘴唇悄悄地蹭了蹭她的头发，满足地闭上眼。

    她在如此瞬间，神脉完整恢复，再也死不掉了。

    许是邰晟，对她……

    他一双眸子里如同浩然清泉，从未有过的温柔倾泻而出。

    姚姯皱了眉，侧了侧头，目光触及到他湿透的眼睫，叹了口气，手指缓缓搭落在他瘦骨嶙峋的背脊上。

    彼时邰晟的魔骨窟在魔域中刚刚落稳脚跟，正在清理神魔之战后的魔煞余孽。

    满室皆是檀香味，不知哪处供了佛龛。

    还不待姚姯哄他停手，面前的邰晟却突然痛苦地嘶吼一声，握住她的手骤然用力，将她猛然拉至怀里。

    姚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神族与魔族，一向不共戴天，她又是在神魔大战中斩杀魔煞王的神族战神，按理应当是他魔族人的死敌。

    他如何学会的这种功法？又为什么一定要救她？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已经温柔地将她的断脉一根一根仔细接了起来，那么小心翼翼。

    ……

    两人额头相贴，呼吸近在咫尺。

    她现在身处的是一个密室。

    被邰晟带到魔骨窟这期间，姚姯几乎日日病危，邰晟却日日都来帮她用灵力续命。

    而世间唯一能治他的人，那位姚姯神君，也早在百年前于神魔大战战损，神脉尽断，本就在勉强度日等死，而今也已被他强掳至魔骨窟羞辱折磨了百年。

    手被松开，姚姯滚入一个好冰冷的拥抱。

    姚姯从床边支起半个身子，推开眼前的窗。

    魔域魔族根源复杂，除去与神族大战的魔煞一党之外，派系众多，兼之还有很多散兵散修，他谁都得罪不起。

    两人的手掌紧密地贴合，邰晟的身体不自觉向她倾斜。姚姯微微动了动身体，就被他强势地拉了回来。

    然而这些年的相处，让她不由得多想。

    邰晟的笑容有些甜腻和苦涩。

    算是报答他这些年的善待。

    姚姯却也确实也因为邰晟而得以多苟延残喘了这一百年。

    魔主邰晟正坐于她的对面，他的双手紧握着她的手，两人呈打坐运功的姿势。

    黑沉的夜色不断下压，风雨如注。

    “神脉不可续，你不用浪费自己的功力。待我死后，你就恢复自由了。你我虽名义上的夫妻，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