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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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二人匆匆回了府。前脚踏入门槛，后脚大雨便浇头而下。

    戚灵玉定睛，却见一人与她面贴面，乌发散落，交缠在颈侧。雷光掩映间，眼角一粒泪痣明明灭灭，方寸肌骨瓷白如玉。

    岂止是一表人才，简直是面若好女。秀气得能与京中的姑娘一争高下。

    那女子正当妙龄，身量纤长，袖手立于折角处，雨光幽晦，映亮她素白如兰的面目，有飞雨点点沾湿发髻，贴在颊侧，好似白瓷碎裂。

    戚灵玉最讨厌戚竹筠这

    《前夫为我攻略疯狗反派》

    浓云泼墨，暴雨如注。静室中窗棂大敞，狂风挟雨泼入内室，帐纱飘飞，满室寥落。

    想起前尘过往，戚灵玉兀地一声嗤笑。

    还算一表人才。

    可眼下国公府正烈火油烹，她爹又是朝野皆知的清正名臣，如何会落到抄家灭族的下场？

    纱窗不知何时被吹开，雨丝飘飞，浇透帷帐。

    一时片刻，戚灵玉竟不知该找何人计议。

    听着窗外闷雷滚滚，她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末尾那声号哭。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什么遥远的记忆被勾动，自脑海深处层层叠叠泛出。

    偏她失了生母，府中人人怜她三分，便连小窦氏也因了继室身份，又是姨母，行事颇多顾忌，明知亲生女儿吃了暗亏，也只教她默默咽下。

    来人正是戚竹筠。

    戚灵玉微一顿，仰头望着天色。只见方才还难觅云迹的天，转眼便起了灰黑的团云:“你倒提醒我了。这天热得不寻常，过会只怕是要发大水。若是在雨前赶不回去，等天色晚了，我那大姐姐可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派我呢。”

    彩菱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什么？”

    层层叠叠的幔帐深处，似有人影纠缠起伏。

    声音压得极低，近似耳语，只余气音:“刺杀朝廷命官，还是当朝阁老……我当真是小瞧你了。你有几条命，够这样挥霍？”

    戚灵玉垂下眼，支着下颌:“茶水小食损费不了多少银子，平素里是为了招徕看客。眼下暑热时节，客人极少，大约是收不抵支，划了这一项支出。”

    戚灵玉略一思索，道:“是资质平乏，不是不通文墨。何况以貌取人，又有几时是准确的？”

    “他于任上升迁，带虞姑娘回京，在京中无处落脚，只有我的回春院住得下，爹要我先迁到别处，把这院儿腾给他，”戚竹筠幽幽出声，笑意苦涩，“那是我的住处不错，可你也晓得，那可是虞姑娘……爹对她何等疼惜，我哪能争得过她。”

    眉目温婉，却似总挟着三分愁苦之意。

    无非看在两家婚事，不愿闹大，给她稍许薄面罢了。

    闺阁中，戚灵玉喘着气，猛地挺身坐起。

    彩菱见她没有反驳，便知戚灵玉心中也是同意的，试探着继续往下说:“而且传闻世子爷不学无术……可瞧这通身气度，却也不像不习诗书的人。”

    也只有在外头，戴着帷帽，她才有这片刻能得喘息。

    对方望着她，神色欲言又止，好似难以启齿。

    光洁砖地上浸着滩水渍，雷光交错间，依稀混着血色。

    倏地一声霹雳炸响，混着凄厉哀鸣，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彩菱颔首:“也是，就像大小姐。长着菩萨天仙似的脸，谁晓得竟有这样多的心思？”

    半晌忽的伸手，握住她手腕，一张口，哭的梨花带雨:“妹妹帮帮我，爹要我迁出回春院。我思来想去，还是来找了你。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只是才安静了片刻，彩菱又忍不住开口了:“小姐，我原以为世子爷甚少出门，籍籍无名，想必貌不惊人……如今一看，至少长相……”

    戚灵玉心中烦忧愈甚，心火丛生，再也坐不住，便想出府寻人，验证心中猜测。

    从梦中对话推断，戚家灭族之时，她已嫁做人妇。祸不及外嫁女，只怕也是因此，她才逃脱那场大祸。

    荣国公有两任妻子。前妻窦氏早亡，只留下一个嫡女。

    顺着风，勾栏处传来的喧嚣声依稀可辨:“怎么忽然就要收钱？”

    自此，那位嫡女处境便难堪起来。虽为嫡长，却无生母照拂。继母虽为姨母，有了亲生女儿后，也到底隔着一层。

    戚灵玉一愣，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方才道:“迁你出回春院？你打小便在那住着，他怎么忽然起这个主意？”

    见是此人，戚灵玉心中暗暗称奇。

    到了房门前，戚灵玉吩咐道:“彩菱准备热水，我换身衣衫。”

    思及至此，戚灵玉想起那桩令她束手束脚的亲事，不由又是心头烦闷。

    可她嫁了谁呢？

    那人沉默片刻，并不应答，而是转换话题，带着些许抚慰:“逝者已矣，你何苦再把自己搭进去？”

    “往日里都不收钱的，怎么今日老子来了，就要收钱了？”

    小窦氏过府不久，便生下戚灵玉。

    雷声隆隆，戚灵玉听得自己不忿辩驳:“要你管？”

    待洗去通身黏腻，伴着雨声，戚灵玉就着枕席，乏意翻卷而来，眨眼便已入梦。

    戚灵玉倏然睁眼。感受到身上铅似的沉重分量。手脚也似被什么牵制，沉甸甸地动弹不得。

    她想说，怎么早不划晚不划，偏偏这时候划？

    自戚灵玉记事起，她与戚竹筠的关系便从未和睦过。

    望着天顶积聚的浓云，她幽幽吐出一口郁气，方道:“走吧。”

    此人是她爹的门生，半个文曲星下凡，十六岁会试，三年后便于春闱中脱颖而出，点了探花，轰动京城。

    直到春闱放榜，那人与借住在国公府中，国公爷的义女虞灵互表心意，火速成了亲。

    在她眼里，若是出气，必得是大张旗鼓，师出有名。教敌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像这般默默无闻，教人摸不着头脑，算哪门子出气？

    日长月久，难免心中不平。

    她迟钝地转了转眼珠，还未醒过神来，忽的，黑暗里一道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际，呼吸滞重:“戚灵玉，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鬼使神差地，戚灵玉眼前浮出刚刚那一照面，在心中补足了后半句。

    假若不出意外，她应是嫁与宁国府世子。

    夙梦来来回回，搅得人不得安生。光怪陆离之景接踵而来。

    只是略一失声，戚灵玉旋即回过神来。

    仅从梦中只言片语，实在知之甚少。可抄家灭族之言又太过荒谬。荣国公为人肃穆，从不容得府中人胡言乱语。若是贸贸然与人言，教仆妇传出，传到国公耳中，只怕非但不信，还要责她口舌不谨，动摇人心。

    戚灵玉自问素来不信鬼神，偏此回冥冥之中似有预警，教她心魂震颤。

    梦中惊悸之意于心口萦绕不散。她起身掩窗，任由冰凉雨丝扑面，一边强自定下心神，复盘梦中字字句句。

    莫名地，她脑中浮出了那颗梦中的泪痣。

    依那位世子的庸懦性情，面对此等变故，说出教她明哲保身之语，倒也不足为奇。

    但这位探花郎出身穷乡僻壤，于京中举目无亲。秋闱至春闱那三年，便是宿在国公府日夜苦读。

    她二人素来不睦，戚竹筠怎会寻到她这来？

    临街的厢房，其下行人来来往往，扬起满路桐花，窗棂柳枝穿隔，光景极好。一抬眼，便能看见斜侧的戏台。

    戚灵玉一怔，顿在门前:“长姐？”

    彼时，国公府小厮仆妇都在谈论，荣国公膝下无子，这才学非凡的小公子，只怕是国公爷属意的金龟婿。

    她从未有过这样真切的梦境，字字句句，镂心刻骨般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片刻之前。

    “你还不知道吗？”戚竹筠抬手抹泪，“宋珩回京了。”

    戚竹筠脸色隐隐发白，却轻叹道:“……别说我了，妹妹不也争不过她么？若非如此，今日随着宋公子回京述职的，怎会是她，而不是你？”

    待到脚步声散去，才喘息道:“你身上挂着我九族上下几百颗项上人头，我如何管不得？”

    虞灵生父原是荣国公下属，数年前朝局变换，虞家阖府死在动荡中。荣国公怜她年幼孤苦，十岁那年将她接入府中，认作义女。

    她与那梦中之人一番言语，所言所指，无非九族倾覆。

    可见戚灵玉兴致缺缺，便知她无意讨论此事。

    窦家怜这个外孙女孤苦无依，便让窦氏的妹妹也嫁给了荣国公做续弦，称小窦氏。

    戚灵玉听得此言，眸光微冷，却是讥笑:“你争不过，便要我替你来争？”

    那位长姐稍长她几岁，早通人事，谙熟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道理，最擅长人前与她姐妹恭敬，人后却诬她手脚不干净，行为不检点，揪着她错处闹得阖府皆知。

    不料门棂洞开，率先入目的却是一张素白如纸的面孔。那上面一双柳                                                目通红，泪意似坠非坠。

    她冷笑:“你若是怕，尽可休了我。”

    这水迹一路延伸，蜿蜿蜒蜒伸入内室，直至帘幕低垂的暖阁，沾染梨木精雕的拔步床。

    窗外一阵凌乱脚步声，那人倏地伸出手，堵住她唇舌。

    吃穿用度，一应齐备，乃至胜过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三分。

    她却倏地拔高了声量，声线颤抖，几乎带着泣音:“逝者已矣？你说得轻巧，那是我戚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我日日夜夜睁眼闭眼都是那些人在黄泉朝我招手，你要我如何逝者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