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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瘦鬼影连句话都没留下,倏地消失无踪。

    楚伯背脊挺直,虔诚跪在简氏祖宗祠堂内诵经。

    白色的闪电像是一只刚刚冲出牢笼的猛兽,在天幕上横冲直撞,一会裂成无数条狰狞的毒舌,一会又合在一起撕裂天际。

    简书忽然有一种想要下跪的冲动。

    他并没有忐忑多久,袭来的困意便将他打败了。

    他的眸色还带着妖异的红色,嗜血的渴求却渐渐散去了。

    “那……”阿青好像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声,“我还有些事要忙,先走了。”

    屋外风雨骤消。

    苏醒的神明张了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还想说什么,但一只又一只白色蝴蝶从他的身体里飞出去,在空旷而虚无的浓雾中,破开了一条透着微光的小路。

    “我们怎么办?”

    微痒,却并不难受。

    他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简书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人声,低沉着,叹息着。

    “裴策。”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根坠落的羽毛,跌在一汪沉寂无边的水域之上。

    他看着轻盈纯净的蝴蝶落在神龛之上,微微煽动着翅膀,就仿佛受到了蛊惑般的感受到了安宁。

    阿青撑着伞,一开始是快走,后来变成了狂奔。雨伞阻碍了他的奔跑,索性就将它扔到了路边。

    无尽的浓雾中,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

    风雨中飞来了一只纯白色的蝴蝶。它钻进了屋子,穿过了珠帘,盘旋在神龛之上。

    唯独剩下最迟钝的大头鬼。他还扒拉着门框盯住简书:“他、他真的,念了,那位的,名字。怎、怎么办啊……”

    他转了转被弄疼的手腕,看着阿青古怪的表情,不解道:“我很好啊。”

    阿青说过,内宅不能轻易踏足,没有经过连续七日沐浴焚香,进入内宅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故而内宅所需的食物和新鲜的贡品,都会在每天早上由他送至门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揣着香灰纸包躺回隔壁的房间时,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安稳平静的模样。

    有多长时间,他没有如此清醒过了?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简书皱了皱眉。

    火光熄灭的瞬间,简书一个箭步冲到珠帘外,按下唯一具有工业革命痕迹的灯泡开关。

    他一直跑到了明威堂外,才想起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擦拭了脚下的污泥。

    阿青就这样看了简书好一会儿,才迟疑着扭过头,从身后拎起一个食盒递了进来。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留在神龛依然是大不敬的行为。想了半天,简书折了一个小纸包,在里面装了些燃尽的香灰,放在了贴身的位置。

    涟漪打破了沉寂,唤醒了暴戾的、狂躁的、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沉睡之人。

    “完了完了!”

    有别于寻常的雷雨天,姗姗来迟的一道白色的闪电,在雷声轰鸣后,才在阴沉的天幕炸开。

    像极了鬼片里厉鬼的低语。

    他就知道不能随便碰神龛里的东西!

    暴雨倾盆而至。

    诵经声一顿。

    在这样绝望的疯狂中,还有一股奇异的香甜味蛮不讲理闯了进来,让他恨不得一口将那个惊扰自己沉眠是少年,连肉带骨吞吃殆尽。

    不同于以往任何呼唤他的语气,更不同于那些呼唤他的人。

    他打着哈欠撑伞走向来时的朱红色大门。

    几近疯狂。

    天际慢慢泛白的时候,一只肥嘟嘟的雀鸟飞到了廊下栏杆上避雨,梳理着羽毛上的雨水。

    惊雷乍起。

    随着让人牙酸的“吱呀”一声,厚重红木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阿青的小半张脸出现在门缝中,眼睛直勾勾盯着简书。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

    坚定的无神论少年,此刻虔诚的信仰着神明。

    没有贪婪的、粗俗的、愤怒的、绝望的……任何负面的情绪。少年的声音轻之又轻,柔之又柔,没有任何祈愿和渴求,悄悄钻入了沉睡已久的耳中。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双手合十,嘴里不断重复着。

    楚伯越听,眸色越深沉。等阿青说完,他不满地叹了一声:

    -

    下一刻,他睁着眼,看着自己变回虚无。

    简书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经典桥段。从小脸煞白的小鬼眼睛,雨夜里的白衣人,再到附在人背后的红衣女子。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手里这个牌位变得格外烫手起来。

    简书猛地回头,层层珠帘之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裴策……”咬字缱绻温柔。

    神思恍惚间,苏醒的神明轻轻抬起了手。下一刻——

    是暖暖的春风拂在面上,是枝头的绿柳软乎乎蹭过他的额头,是夜半盛开的花蕊里,小心盛放的露珠,是有人向他伸出了手,笑着等他回应。

    -

    白炽灯的光亮稍稍驱散了他心中不断增多的惧意,可这样的宽慰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呼啸而至的狂风暴雨,头顶的白炽灯也开始明明暗暗,好像下一刻就要报废。

    简书待在神龛前半日,到了晚上也不想回隔壁睡觉。

    一望无际的浓雾中。

    这一次,简书还听到了他在外面锁门,锁链丁零当啷撞击出声。简书问他为什么锁门,阿青却没有回答,匆匆离开了。

    雨城的夜里多了一盏未熄的灯。

    夜色渐浓,雨势稍减。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往下倒,屋檐外瞬间连成一片雨幕。一阵阴冷潮湿的风从地底钻出,呼啸着、肆虐着死寂的内宅。

    胖鬼吓得魂儿都虚了几分,声音颤抖着四下逃窜,“不好!我好像闻到了那位的味道!他要醒了!”

    “……”又是一声。

    “你……还好吗?”阿青的手有些凉,重重掐着简书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飞速松开了他,问道。

    从埋葬的地下,凌驾于那个世界之上。他看到一个白色衣服的少年正捧着一块阴沉木牌位,纤细白皙的手指腹带着茧子,摩搜着牌位时,竟让他也仿佛被触碰到了一般。

    “锁什么门啊……”简书别了别嘴,“里面就我一个人,还怕我偷了东西跑吗?”

    简书刚醒,脑袋还没有清醒,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简林,“嗯”了一声。

    浓郁的檀香缭绕在明威堂内。

    夹杂着湿漉漉水汽的风,卷起了简书宽大的白色袖子,室内温度也随之降低。

    一扭头,两个鬼友都不见了。

    “那,晚安。”少年迷迷糊糊间向神明道了晚安,而后沉沉睡去。

    就像是它来时那般突然,周围的一切都在某一个瞬间,一齐恢复了原样。

    “楚伯。”阿青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外,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贸然打扰楚伯,但方才发生的事全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声音颤抖着汇报,“第十二子……并没有死。”

    整座古宅好似活了过来。

    鸟儿叽叽喳喳的声响吵醒了简书。他昨夜蜷缩着睡觉,醒来时手臂有些发麻,缓了好一会儿才好。

    祂,或者说是他,意识慢慢回复的每一分每一秒,脑袋都像有把迟钝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凿击着。

    他看着那只带来平静的白色蝴蝶,不敢惊扰地往后退了一步,拉过垫子,哐哐哐,十分诚恳地叩拜三次。

    昏沉的室内,它是唯一的亮色。

    楚伯恭敬朝着神龛叩拜了一次,而后起身出来,带着阿青去了前厅。

    然后,慢慢的荡漾出涟漪。

    也许是风,又或者是什么人在说话。

    头痛欲裂。

    -

    “你说什么?”他苍老的额头皱了皱,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昨日内宅的动静那样大,他怎么可能没死,你听错了吗?”

    简书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因为唤醒他的少年没有强烈的渴求,苏醒的“神明”也无须满足他的愿望。这让他多了一点时间思考,而不是在鲜血的驱使下,为祈求的人赐予财富和力量,漫长的生命,又或者无与伦比的权势。

    “你、你们,都……都去,哪儿了!”大头鬼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纵然没有实体,他都觉得自己要被突如其来的阴风吹散了,“等、等等我!”

    简书彻底醒过来了。

    整片天空被闪电切割得支离破碎。

    像是盛放在雨里的焰火。

    在想杀死少年的一瞬间,却又听见少年念了一遍。

    供奉在神台面前的烛火明明暗暗,不多时就被吹熄了。眼前神秘庄严的神龛在黑暗的笼罩下,无端显出几分诡异来。

    简书飞快绕回神龛后,将牌位端端正正摆了回去。

    白炽灯不再闪烁,明亮的灯光透过了珠帘,印在了神龛前的地面上。

    “轰隆隆——”

    “……”

    阿青连连摇头:“我今天早上一直守在内宅外,原本我也以为他……可是,他还向我要了今日份的食物和供奉!我害怕极了,甚至去拽了他的手。是温热的,是活着的!他没有死!”

    他总觉得今天早上的阿青有些奇怪。但他又实在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只好拿着食盒慢慢往神龛走去。

    胖乎乎的白影在廊下逃窜,一头扎进了尽头的房间。

    简书伸手去接,阿青竟猛地向前拽住了他的手腕。

    说罢,重重将木门又关上了。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外面阿青的声音略有些迟疑:“是小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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