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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瑶笑着扯她衣角,“高嫂子,咱们大小姐手面宽,赏钱从不吝啬,你再推辞,大把银子长着翅膀就飞了。”

    “我针线平平,再说那人对我怕是厌恶至极,我送的衣履,他绝不会穿。”

    “高嫂子,劳烦你今儿下厨房,给小姐做一桌玉兰美食宴。”

    “大小姐,”全福太太——罗太太握住林幼荀的手,喜气洋洋,“一早我就说咱们大小姐是有福气的,必嫁贵婿,我可说准了吧。”



    高嫂子拼了,今儿个使出浑身解数也得让大小姐满意。

    难道不是吗,林幼荀躺平任嘲,“该知道的想必孟姨都知道了,十八年的父女亲情,在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面前不堪一击,只因他是个男孩。呵。”

    一阵微风,一朵玉兰掉在怀里,林幼荀心生促狭,掰开花瓣裹着饵料抛入鱼池。

    孟月生曾是宦门小姐,她的话有可信度。

    孟月生假笑两声,“笑过了。”

    林幼荀在园子里逛得很是起兴,平瑶怕她躺得太久,一下子走路太多,腿脚受不了,在一张歇脚椅上铺了毡毯,让林幼荀坐了。

    在罗太太等外人眼里,林幼荀能有这桩婚事,是行了大运。

    她问的直白,林幼荀答得坦诚,“礼法之下,父亲的宠妾和继母能一样吗?当年我还是个孩子。”

    而活着的孟月生,却成了家族的耻辱。

    不过,孟姨的思路是对的,给的法子却不行,太保守。

    “有。”林幼荀点头,“她没回老家?”

    高嫂子来林家才一两年,第一次和大小姐说上话,听到让她下厨,愣住了。

    “大小姐,祁家是个大家族,你没有可以倚靠的长辈,你只能依靠夫婿。”孟月生怜悯叹息,“他可以厌恶你,你却不能和他怄气。祁四公子性情高傲,这样的男人,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柔克刚。”

    从没有哪家夫人小姐让她下厨。

    “没有。那名绸商过钞关时漏报货物,被扣押在钞关狱中,绸商姓名在生死两可之间。为了活命,绸商愿向钞关主事献上五千两银子。钞关主事是两榜进士,大怒,骂曰读书人岂能被黄白之物侮辱。”

    她的身份属实复杂,曾经是大小姐林幼荀的塾师,后成为鳏夫林老爷的红颜知己。www.bilian.me将林老爷拢在掌中时,斗不过林幼荀,无法光明正大嫁入林家。

    一个圆脸团着笑,蓝袄红裙,鲜亮又富态,是为这桩婚事林家请的全福太太。

    林幼荀眉毛一扬,她们怎么一起来了?

    “高嫂子,”知道了称呼,林幼荀安抚她,“同样的方子,同样的食材,不同的人做出的味道不一样。我就想吃你做的。”

    林幼荀和她对视,“你这个人,我挺喜欢。”

    林幼荀让她问。

    罗太太喜滋滋地走了。

    这天,东风和暖,春阳融融,自家园子里繁花开得绚烂。

    却不知林幼荀压根没有亲自动手的想法。

    “哟,大小姐害羞了。”罗太太善意取笑,“祁家的全福太太送来咱们新姑爷的衣衫鞋袜的尺寸,我来送给大小姐。”

    “这桩婚事……他或许一生都不喜你,但是,你可以用你的柔情让他生出几许怜惜。他的几分怜惜,就能让你的日子好过许多。”

    孟月生与林幼荀这对师生之间的感情,一言难尽,但她们却是能穿透重重假面,看清彼此性情的人。

    傻子才和银子过不去。

    平瑶亲自将高嫂子送到厨房,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装扮截然不同、冲击极大的人。

    负责鱼池的中年妇人笑着让她宽心,“小姐放心,玉兰花没毒,不仅对鱼无害,人也能吃呢。花瓣择洗干净,拖上面糊麻油煎炸,哎哟哟,又酥又脆。要是想吃甜口,白粥熬出米油,放入花瓣,用几块山楂,几勺蜂蜜一调,酸酸甜甜还有扑鼻花香呢。”

    “大小姐,这就是读书人,这就是官宦名门。”

    林幼荀脸色铁青。

    “当然,礼数上我也不会授人以柄。这套衣履,我会用最好的料子,请扬州城里最出色的绣娘裁制,送到祁家,他扔了也好,赏人也罢,随他处置。花钱买的东西我也不在乎。”

    孟月生依然摇头。

    许诺护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不闻不问,反倒是冤家对头林幼荀救了她的命。

    自尽的女眷有的追赠诰命,有的请赐节烈牌坊,死后备极哀荣。

    “送女儿与那钞关主事为妾,陪送女儿五千两奁资。既不伤两榜进士的颜面,绸商又得以活命。”孟月生说完,呷了一口茶。

    “大小姐以为我是来看笑话的?”

    孟月生话题忽而又一转,“小时候住在西门里巷,与一家绸商为邻。那时他家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清秀娴雅,容易害羞,不像是商贾的女儿。她不嫌你小,爱找你画花样子,你也颇喜欢她。后来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你去她家探问,她家里人见你执着,只得告诉你送回原籍老家养病。这事,大小姐还有印象吗?”

    她在教坊司活了下来。

    时俗,新嫁娘要为新婿做一身新衣履,既能展示新妇的女红,又将一腔绵绵女儿心思丝丝缕缕缝进衣履,奉给未来夫婿。

    林幼荀砸了手里的茶杯。

    “孟姨这些话,是为我好。”

    “哎呦,这可不敢,我把食方说出来,小姐安排人做吧。”

    把绸商换成盐商,五千两奁资换成两万两陪嫁,简直就是她的写照。

    大户人家规矩重重,且不说她的身份不合适,就算有这个想法,哪个性子一起,就敢随意安排人进厨房的。

    孟姨,名叫孟月生,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名,甚至姓氏都不是真的。她前半生复杂坎坷,生在官宦名门,家族一夕倾覆,没入教坊司。

    孟姨这关子是卖上瘾了,林幼荀只能配合,“是什么?”

    这场风寒终于好了大半,林幼荀前前后后躺了十多天,腰酸背疼。www.mengxun.me

    当然不会。

    林幼荀等着她说,她却卖关子,指着全福太太送来的匣子问:“大小姐要亲自动手吗?”

    一个一身僧衣,毗卢帽下却又笼着一头青丝,已有了些年纪,面孔清冷,却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年轻时何等美貌。

    “鱼吞食玉兰花瓣没事吧?”林幼荀觉得应该没事,还是向打理园子的花儿匠询问。

    还有一点不同,绸商那可怜的女儿是为妾,她是嫁与祁寰为妻。

    换成林幼荀前一世的话,就是让她做上赶着去舔。

    朝中又一番血腥争斗,她的家族平反昭雪,活着的男丁加官的加官、恢复功名的恢复功名,重享富贵。

    孟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有两个问题想先问大小姐,希望大小姐如实回答。”

    “罗太太。”

    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神,平瑶抿嘴一笑,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是为嘲笑我,孟姨所为何事?”

    她还是想活着。

    孟月生很满意,“今日我是来帮大小姐的。”

    “大小姐冰雪聪明,这偌大家业,大小姐功劳不小。可大小姐,盐商再富,钱再多,也比不上有功名。大小姐,你不懂何为科甲联翩,何为官宦名门。”

    “小小年纪,大小姐就知不能受制于人,很好。”孟月生竟然赞叹。

    平瑶接过罗太太手里的红匣,塞了个荷包,谢她辛苦。

    “让孟姨见笑了。”

    “绸商以为再无生路,举家恸哭,有个生员点拨了他家一句,绸商得以活命。大小姐知道是什么吗?”

    赤鲤如火、兰瓣如玉,很是漂亮。

    孟月生心跳漏了一拍,叹息,“大小姐颇善蛊惑之道。”

    她先前也进过几家乡宦豪商家,锦衣玉食的夫人小姐们心情好时,爱听她说这些乡野话儿。可那些夫人小姐们至多让她说食方,让厨房按食方做出来。

    “我的回答,孟姨可满意?”

    心心念念的家族重新荣耀,孟月生却成了连姓氏都被剥夺的“孤魂野鬼”。

    林幼荀知道孟月生这些话出自肺腑,是她半生坎坷悟出来的,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可这和我亲自动手裁制衣履有什么关系?”林幼荀平静下来。

    林幼荀沉默。

    “后来我陷入危难,大小姐为何救我?”孟月生盯着她问。

    孟月生摇头。

    舒服地半倚着椅背,面前是一汪鱼池,身旁两株盛放的白玉兰,林幼荀抓一把管园子的花儿匠奉上的鱼饵,洒下鱼池,一群锦鲤浮出水面吞得欢快。

    一场赤裸裸的交易,为了保住读书人冠冕堂皇的颜面,邻家那可怜的姐姐和她只是添头。

    “孟姨。”

    她嗓音脆亮,说起来极富感染力,林幼荀不由勾起馋涎。

    “大小姐在财物之上十分大方,甚至在我绝路之时救我性命,这些年对我暗中照应。可见,大小姐不恨我,为何当初拦着不许我嫁进林家?”

    林幼荀低头,扯了扯唇。

    后面和林老爷闹翻,一怒之下进了一家尼寺做居士,不成想羊入虎口,落在个心黑手狠的庵主手上,冰雪肚肠、千种风情全都施展不出,险些死在绝路。

    机缘巧合,遇到小小年纪就能慧眼识珠的林幼荀,栖身林家,做丧母不久的林大小姐的塾师。

    同时不住地咋舌感叹,她们这位大小姐,瞧着天仙似的,柔柔弱弱的,原来是位掌家理事、说一不二的主。

    一尾赤色金鲤奋勇争先,叨起玉兰花瓣,吞又吞不下,吐又舍不得,急得绚丽的尾巴扇子似浮浮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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