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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砚寒迟疑着探出手,越过柔软的青丝,大拇指放在美人的喉咙处,肌肤细腻光滑,呼吸起伏时的触感轻柔和缓。

    “好比把周围布上黑雾,放出傀儡,用幻境迷惑着杀掉你。”墨砚寒静静对着沉睡的美人说道:“为此我特地修行鬼雾阵法,足足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

    他的目光又落在美人纤长脆弱的脖颈处,无需使用法力,只需他轻轻一压,喉咙会立刻被折断,他心心念念两百多年的宿敌将会彻底消失在人世间,大仇得报。

    初来世间的他看呆了,又瞧见美人冷脸对他,便想拿些东西讨好讨好,恍惚间,他瞧见了好多颗肮脏的心脏。

    他大着胆子问:“这花茶的口味着实难下咽,仙君为何单单倾心这道茶?”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天雷、天雷啊!”奉茶小童诧异。

    忽而,指尖的触感剧烈跳动,一直沉睡的沈怀君轻咳出声。

    天道循环,兴衰更迭,鬼域自一方忘川河畔而后发展蔓延了数十万里,鬼修兴起,鬼域急需一位主人的降临。

    墨砚寒心情复杂,心绪如同无数条丝线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理也理不清,如同红莲业火,灼烧着他的心脏。

    沈怀君合着鸦羽大氅沉沉睡去,他起身去外间冲了一杯热茶,望着满山新奇的翠景,心里却坠坠不安,又返回到卧室,掀开白纱帐,将美人侧脸处半干的发丝一根根拨开,凝视着这张俊逸出尘的面容。

    墨砚寒抄手立在窗前。

    可白笙仙君却喝得有滋有味,似是在故意品味茶中的苦涩。

    于是他以一只恶鬼的审美挑中了这颗心脏,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想摘下来奉给美人瞧瞧,博美人一笑。

    忽而一人跌跌撞撞跑入大殿,高喊着:“白仙君不好了,沈怀君的本命灵灯还亮着!”

    *

    他凝视着爱徒的道袍背影,不紧不慢地坐回,示意小童继续倒茶,手持白瓷杯,侧脸望着窗外的满山青翠。

    “沈怀君当年可是树敌颇多。”白笙幽幽道:“说不定碰见一两个,就死外头了呢。”

    高灵曜走得太急,甚至忘了和师尊道别。

    这些东西并没安抚他急切的心情,反而让他对人间的兴趣愈发浓烈,他迫不及待想去观赏桃林、品尝各地风味,同时对沈怀君的恨意成倍叠加。

    墨砚寒一惊,飞速撤回手,视线紧紧盯着美人的脸,只见沈怀君面容苍白,眉心难受地皱起,睡梦中不住地弓身轻咳着,过了一会儿,眼眸竟缓缓张开。

    墨砚寒将怀里的人儿搁到床上,想收回这件天下只此一件的金丝鸦羽大氅,可拽了拽衣角,没拽动,低头一瞧才发现发现沈怀君的手指无意中抓紧大氅边缘,蜷缩着裹住身体,想获得更多的暖意。

    白笙点头:“好。”

    还未等同传的人回答,一道笃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没看错。”

    “运势有高有低,此天书便是违背天道,抬高一方,故而贬低了你的道运……”

    于是他被困在鬼域两百多年。

    而他鬼主与沈怀君,是天生的死对头,那白玉芙蓉圈便是见证。

    *

    杂草丛生的院里铺上青砖,篱笆下种着野菊花,小泥壶灌满了泉水,在红木炭上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屋内干净明亮,床榻两边是绣着红莲业火的白纱帐,中间床上铺了厚厚的棉褥子。

    本命灯燃着,便意味人还未身死。

    小童长舒一口气,心道大家都说白仙君性子软、心底善,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他记得自己设计了好多种杀掉沈怀君的手段。

    他正要问派谁出去寻,只见高灵曜扭头便离开了大殿。

    可体内积压的寒意似乎不准备放过他,疼意再度袭来,沈怀君俯下身抓紧床板,手指紧绷,咬着牙根死死地忍受着痛楚,后背不住地颤抖着,手心满是冷汗。

    按人间话本的说法,这叫一见钟情。

    说着一紫金道袍的男子快步踏入正殿的茶室,来者正是高灵曜,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看向白笙:“师尊,今早我去禁地打算取下沈怀君的本命星灯,可去时发现本命灯还燃着。”

    这白笙仙君不喝灵茶,偏偏喝花茶,好要用桃花汁和梨花膏一起冲泡,要茶杯里能调出桃花的艷红、梨花的皎白,结果便是调得不伦不类,茶味酸涩难咽。

    茶水满杯,有桃粉、梨白二色呈太极状,赏心悦目。白笙见状挑了挑眉,矜持地将宽大的衣袖拢了拢,正襟危坐,这才端起白瓷杯轻啜一口。

    *

    他怔了怔,撤回手,又展开棉被又盖了一层。

    月光透过窗子映在雪白细纱的床幔上,沈怀君的意识渐渐恢复。

    要不喂些水好缓缓喉咙?将来波舍问他怎么复仇时,他总不能说这沈怀君是寒气发作自己疼死的吧?

    清霄门建于群山之龙首,一侧是人间乐土,一侧妖族荒州,清霄门主殿仿佛一把天剑插在交界处,镇守两方。

    这两百年来,他被困在鬼域,日子并不好过,自脱离了幼稚的孩童期,修成少年人形后,他急切地想去人间游玩,奈何有白玉芙蓉圈的禁制在,他只能收到侍从带回来人间的话本、糖糕。

    这面容熟悉又陌生,他差点忘了,自己已经对这张脸恨了一百年。

    他便应运而生,他的身体在远古的仙魔战场上凝聚了数千年,在无数修仙者与魔族魂魄的哀嚎愤怨中,终于凝成一颗鬼心,又修炼数百年生成了灵识。

    墨砚寒走到一处荒废的竹屋前,稍稍一抬手,鬼气环绕屋舍,积年的灰尘和蜘蛛网打扫干净,烂门破床被翻修一新。

    他眼前模糊一片,稍稍动下肩膀,浑身如刀割般疼痛,如有千万把冷剑刺穿了五脏六腑,任何的移动都会牵连起别处的剧痛,脑海更是昏昏沉沉,池底时听到的话语仿佛印在了脑子里,不断回放。

    这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毁仙池下是实打实的天雷,任何人跳下去必死无疑,沈怀君按理该身死,如今本命灯却为何彻夜长明?

    可眼下,死对头却住着他的房子,盖着他的被子,披着他的大氅还不肯还给他。

    思过崖向北走几百里,是青坞山,立夏刚过,梨花盛放,大片大片的竹林铺在山路两侧,青翠欲滴。

    “咳咳……”伤情太过,他胸腔中的气息猛然一窒,残存的寒意得了机会,肆无忌惮地攻击着肺腑,他刚刚清醒,却不得不伏在床边闷声轻咳,调理气息。

    毁仙池里盘旋着上古天雷,即便他因蒙受冤屈而被天雷放过,可池中残存千年的雷意也毁去了所剩不多的修为,如今的他,修为尽毁,已然是废人一个。

    小童当即起身叩头:“对不起仙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味道难调,实在太难学了!”

    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的梵音,平静地讲述这两年来的因果,又劝解他莫要绝望,天道会给他公平恶决断。

    在奉茶小童不解的目光中,白笙举杯转向窗口,冲着思过崖方向,将杯中残茶祭奠般横倒一行,茶水洒落,而被世人称作佛相善根的面庞微微扭曲,佛相已然堕入业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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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笙唇边泛起一道笑:“当然是为了敬故人。”

    可沈怀君只觉得可笑,运势恢复又怎样,得知了因果又怎样?

    他不知道这些心脏属于谁,又来自何方,他只知道这些心脏鲜活地跳动着,每一次律动都喷出肮脏漆黑的血液,散发出温热恶心的血腥味,尤其最前面的那颗心脏,千疮百孔,蛇虫啃噬,已生出白花花的蛆虫,瞧着甚是有趣。

    鬼域的寒鸦有上古凤凰血脉,羽毛更是天然的暖炉,时时刻刻散溢着温暖的火灵力。

    那时他意识朦胧,身形混沌,第一次睁眼便瞧见了位惊艳绝伦的白衣美人,美人清逸出尘,身若银剑,恍然如山巅雪、林上月,第一眼便叫他的鬼心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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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笙挥挥手让小童起身:“无妨,你能调出这等水平,已是不易。”

    “淡了。”他道。

    高灵曜一怔,他挥了挥手,轻描淡写提起:“沈怀君是罪人,若是他借机逃跑,理应抓回来。”

    白笙却笑着问高灵曜:“爱徒以为如何?”

    “什么?”白笙脸色一变,霍然起身:“你可是看错花了眼?”

    “莫要灰心,天道已恢复如常,毁仙池亦不会夺走你的性命,你,回去吧。”

    “因而你开门收徒的两百年来,无一徒与你真心相待,亦无一人结出善果……”

    墨砚寒皱着小脸站在床边,一言难尽,他此刻很想抱屈,自己明明什么事都没做,沈怀君就伏在床头,一副要死了的模样,让他这个特地来寻仇的死对头很尴尬。

    主殿内,金冠仙君面庞清俊,端坐于茶桌上,茶香飘渺,对面的奉茶小童小心翼翼地斟茶。

    最初他是后悔的,觉得美人不喜欢血淋淋的心脏,那黑心脏又黏又腻,又生满了蛆虫,肯定惹美人嫌恶,应该选送颗晶莹剔透的骷髅人头。但在意识成型后,尤其是看波舍递上的诸多话本后,墨砚寒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人鬼殊途,修仙者与鬼修是天生的敌对。

    可瞬间,身下的大地裂开深渊般的裂缝,露出炽热的岩浆,一道银剑开天辟地,从他的头顶拍下,他还没回过神时便被生生拍回了鬼域。不仅如此,他胸前还凝成了一道白玉芙蓉圈,一丝精纯的血滴作为禁锢,令他不得踏出鬼域一步。

    他干脆从怀里掏出白瓷罐,从罐中取出颗青翠的糖霜梅子,含在嘴里,拄着头,呆呆地瞧着这张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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