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下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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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她，魏国公主，别让她跑了。”

    密信送到宋元安手里时，她并没有太意外。

    御医替她扎针，让她的呼吸变得流畅些，她的嗓子终于没那么痒了，喉中的血痰也压下去了。

    连书晏也被蒙在鼓里。

    猎猎夜风卷起他的衣角，随着原野上及膝的草如海浪似的洋洋洒洒波动，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化为一个小光点，消失在尽头。

    二月末，使者归洛阳，在朝廷上痛陈楚国对她们的种种轻慢之举。

    他们之间那点情谊，根本比不过国仇家恨，他身为楚国国君，怎么能站在自己国家的对立面，将她这个敌国公主送走？

    使臣在楚国受到的慢待，宋元安所受到侮辱正好成为开战的借口，让魏国可以师出有名。

    裴太后使出这一阴招的时候，似乎料定女帝将宋元安送到楚都，断然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肯定不敢公然撕毁和约。

    第一，玩阴的，是个人都会。

    如果逃不回魏国，那么她只剩下死路一条。

    刘嬷嬷声嘶力竭地喊道：“殿下！”

    连书晏是楚国的帝君，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楚国朝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在屏风后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乱世挣扎求生何尝容易，她好歹是一条鲜活性命。

    她一心急，用力挥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宋元安接过嬷嬷递上来的一杯温茶，喝了口润润嗓子。

    “你我的婚事，就到此为止吧。”

    裴氏一族挟持天子，掌控半个朝廷，排挤其他世家。

    可他们没有想到两点。

    宋元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这是要……放她走？

    宋寒山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爱修道炼丹，但在对待正事上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骑兵们听到命令，稍稍缓慢了下来，将领惊诧地道：“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大概也弄明白了，现在楚国朝廷就是个不中用的草台班子。

    ……

    他还穿着宫廷常服，没有换骑装，可以见得他来得十分匆忙，发冠还因颠簸而歪斜到了一边。

    与其落在楚国士兵手里受尽折辱而死，她倒不如自我了断。

    由此，魏国为期两年有余的南征开始，一直到永昌九年冬，建康城破，女帝俘虏楚国贵族回到洛阳结束。

    “没事，一匹马也可以，嬷嬷，你先上去。”

    所以裴氏众人大概早就心照不宣地为连书晏选定裴氏女为后，放了宋元安乃至于整个魏国的鸽子。

    气昏过去又醒来后宋元安很快就想明白了，建康城内裴氏家族一手遮天，若是将来连书晏有了位高权重的妻子，身后有魏国支撑，将来等连书晏长大，很容易脱离裴氏掌控，有损裴氏利益。

    “住手，给孤停下——”

    城外十余里的一处树桩，拴着提前有为她们准备好的马匹。骑马至江边，女帝的亲信备好小舟接她们回洛阳。

    她扶着床坐起来，脸色依然苍白。

    她自己还没来得及上马，身后骤然星火明亮。

    宋元安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连书晏明白，宋元安只是两国博弈下的无辜棋子，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倒霉蛋。

    宋元安也是在洛阳城的阴谋诡计中长大的皇女，对权势争斗也略有涉及。

    她忽而觉得，连书晏虽然身份尊贵，一生顺风顺水，却也是可怜人。

    “陛下，没有用的，”虽然这些话该避讳，但宋元安当时年纪还小，毫无遮拦地就说了出来：“后位人选您做不了主，太后决定了的事情，你怎么反对也没有用的。”

    醒来时宋元安已经回到了驿馆中。

    连书晏催促道：“快走！”

    宋元安说道：“请回吧，陛下。”

    当初宋元安留在建康城，压根就没指望她真的嫁连书晏，为两国和平做出什么贡献，不过是一叶障目，迷惑楚国人罢了。

    宋元安扶嬷嬷上马。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睫毛震颤，她看见连书晏驾马越过骑兵冲到最前面，朝她奔来。

    魏国出兵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两国间的假面和平撕破，宋元安就危险了。

    这是宋元安在楚国见连书晏的最后一面。

    火光照亮他的一身红衣，他长久地伫立，那双深黑的眼眸似乎还在目送她远去。

    与此同时，宋元安写的信件也到了女帝手中，得知裴太后变卦让宋元安做妾，女帝哪还管什么和约，气得当即就要点兵，披甲御驾亲征南楚。

    她已经不知道是该用单纯还是该用傻来形容连书晏了，就算曾经相处和谐，差点成为夫妻，可他们毕竟立场不同。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想了很多，被抓回去后她肯定要被当成人质拿去威胁她母亲，而孩子对于女帝来说不值一提，女帝肯定不会为了宋元安而向楚国让步半分。

    密信上用的是魏国皇宫传讯的独特字符，只有魏国皇室中人才看得懂，上面只有一句话，让宋元安迅速撤离建康城。

    宋元安心跳如雷，她才十四岁，说不害怕是假的。

    长风吹破浓云，月光落在山坡上的少年眼中，很明亮。

    事实上，此时魏国崔氏一族的叛乱已经被女帝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清理干净。

    宋元安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裴家人是不是故意的，连书晏这个天子也被养得太过单纯，没有什么心机。

    宋元安闭上眼睛，正要将刀刃刺向自己脖颈脉搏时，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所以女帝派人求和时，以裴源为代表的朝廷众人才会一口应下，就是担心郗麟居功自傲。

    成群的重骑兵从远处的树林中涌出，马蹄声震天动地，火把的光照亮宋元安苍白的面容。

    再说下去就没时间了。

    割地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罢了，宋寒山可舍不得送出去的地盘，权且交给楚国罢了，等她清理完门户，魏国恢复元气，五年，十年，魏楚间迟早要再打一仗。

    宋元安处境艰难，无路可走，迟早会屈服。

    可是连书晏想要她活着。

    “放下刀，孤不是来抓你的。”

    连书晏把马放下后就后退两步，他似乎担心宋元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刘嬷嬷明白了，连忙把宋元安往前推：“殿下，你走吧，别管老身了。”

    来不及了，出逃计划泄露，她和刘嬷嬷一老一病，根本无法甩掉楚国的精壮骑兵，楚国人的目标是她，让刘嬷嬷逃跑走尚且还有活路。

    她能否逃脱，是死是活无关紧要，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他喘着气，翻身下马，牵着马朝宋元安走过来，没有靠近，在她的一寸之外停了下来，对她说道：“骑孤的马走吧。”

    人心不合，最容易挑拨离间。

    第二，魏国人比他们更不要脸。

    宋元安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你……”

    连书晏候在屏风之外，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抱歉，孤并不知道母后有此打算，孤这就回去和母后说……”

    百年恩怨，并非一纸和约就能轻松化解。

    为了给她争取时间，他转身要去喝退骑兵，但走出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宋元安道：“两国交战流血千里，逮住你不过是多死一个，白白又搭上一条人命罢了，快走吧，孤只能为你拖延片刻，等舅舅领兵追来，你如果还没能逃脱，一样得死。”

    成群的黑甲兵从山坡上扑向宋元安，好似蝗虫过境。

    她用力握紧袖子下藏着的一把短匕首，这是她出门前随身带着的——

    魏国人就算再不满，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顶多骂两句。

    楚国漏洞百出，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此刻真是魏国不可多得的战机。

    碍于连书晏在，他们不得不停止追捕，硬生生被逼停在山坡上。

    魏国的死士已经事先买通城门尉，宋元安带着刘嬷嬷黑衣夜行，瞒过驿馆的守卫很快就潜逃出城。

    现在不打更待何时？

    暮色重重中，她一再回首，望向那个远去的身影。

    天边乌云翻滚，遮蔽明月，宵禁后的城池一片漆黑。

    “你说什么？”

    送走了连书晏，宋元安就开始给女帝修书。

    何况，他们曾经相识一场，连书晏无法坐视她白白送命。

    当初，魏国使臣在建康城里也没闲着，有事没事，就到处打听楚国朝廷情况。

    当初使臣在楚国时，没少和楚国贵族吹吹风，许诺高官厚禄，就连郗麟身边的两个副将都有所松动。

    宋元安到达约定地点后发觉，这里只有一匹马，可见准备这件事情的魏国死士只顾的上宋元安，才不会考虑她身边的奴隶。

    宋元安不再多留，抱拳仓促行礼，表示感谢，随后翻身上马，驾马飞奔朝北方而去。

    她若是死了，除了让朝廷那群贵族出口气外，别无他用。

    “快，抓住她！”

    世家只顾着争权，郗麟北伐攻打长安城时，他们朝廷内部不是一致对外，而是想方设法扣下郗麟的军粮，生怕他真的拿下魏国，功高震主，威胁到裴氏一族的地位。

    从知晓联姻那刻起，连书晏就把宋元安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他也没想到裴太后会临时变卦，让宋元安退居妾室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