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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弯刀,正顶在她的后腰。时值夏末,贾夫人还穿着单薄夏衣,铁器的冰凉与坚硬,就通过衣衫传递了过来。

    方才第二进院子里绣花的女人们都放下了活计,站了起来,拉着孩子们,站在一角看着,神情中有愤怒、有害怕、也有恐惧。孩子们神情慌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闹哄哄的,有胆小的就哇哇大哭起来。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走出几步之后,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桃面杏眼的美人站在门后,艰涩的声音,带着坚决:“我也想练剑防身,教我。”

    府邸很是豪气,而且很是崭新,约莫是最近两年修缮过。阔气的朱红色大门上,挂着一门匾额“崔府”。

    “前一刻还父母恩爱,家庭圆满。下一瞬却已经阴阳两隔,家破人亡。每每午夜梦回,心痛不能自已,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世间活着是为了什么,倒不如追随父母而去。”赵今月说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殷五娘听了这话,神色毫无波动,哂笑一声,“哎呀,原来前些天在慈善堂门口徘徊,见着姑娘就叫嚷的疯癫男人,是贾家的爷们啊!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爷,哪位少爷,是不是要送到皇甫神医那里,好生检查一番啊。”

    一个头戴抹额、穿金戴银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坐在胡床上,神色平静地道:“我已经让秦妈妈去请城北龙虎观的天正道长了,听说做法最是灵验,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勿忧。”

    殷五娘领着慕音到了西厢房的一侧,敲门,“月娘,慕娘子来看你了。”然而好半晌,都无人响应。

    “下次再敢生事,就没这么简单了。”慕音收起了刀,插进刀鞘。

    跟着高琅进去,匆匆穿过花厅,进入二门,到了东侧的院落。一阵阵凄厉的喊声从上房传来,产妇不堪疼痛,喊声不止。院子里廊下站了满地的仆妇,进出换水,看着井然有序,然则主母生育不顺,仆妇脸上已经染上了不安的神色。

    贾夫人瞬间面色涨成猪肝色,冲上前来,就要厮打殷五娘,嘴里叫嚷着:“你这贱妇,活该嫁不出去,活该无后送终!”

    一片混乱之中,贾夫人甚是得意,挺直了腰板,站在台阶上,扶了一把发髻上的金步摇,喊道:“都给我搜……”

    然而,这个问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还不快出去!衙门士兵就要到了,到时候休怪守备大人无情!”殷五娘厉声喝道。

    他直接忽略了慕音。

    赵今月想,慕音是怎么能够这么乐观而坚定呢?她一个人,就凭着这一弯柳叶刀,就能面对整个世界了吗?

    赵今月追出来时,只看到慕音已经利落地跳上了马车,她朝赵今月挥挥手,“保重!记得,咱们要长命百岁!”

    慕音倒松了一口气,她本不擅长安慰人,方才那样直接动手,才是她的性格。“我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城了,医药堂里很是忙碌。”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道路上,尧县不大,一刻钟左右,就到达了高琅的姨母府邸。

    慕音这一瞬间,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她曾经也是这般痛苦过,迷茫过。但是,为了日子能够过下去,她不再回想往日的辉煌与荣光,也不再回想逃亡途中的痛楚与屈辱。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为至亲报仇。

    “当然,总有一天。”

    殷五娘见赵今月出来,虽面色有些憔悴,但是一切都好。她放下心来,留下两个年轻小娘子说话。

    她叹了口气,对赵今月说道:“把痛苦都放在心底的最深处。就想象那是冬天冰封的冰河,让过往安静地流淌。我们站在冰河之上,离这些痛苦远远的。我们变得冷静而理智,我们就能找到自己的道路。”

    她身后带着的七八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得了命令,就要走上前去,要打开房门。

    《亡国公主报仇了吗?》

    下首则有一个带着玉簪子的老妇人,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驳斥道:“从来没听过道士还懂生孩子的,都什么时候了,快找找厉害的产婆啊!”

    两人一边快步走出慈善堂,高琅一边说着情况,“足月的孩子,痛了半日,产婆忙了好半天,现在发现孩子胎位不正,恐怕难产。你快看看,有没有办法!”

    慕音定睛看了一下,拊掌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拿了我刀,将山匪砍倒在地的小娘子!你既有这般胆色,何惧这世间流言。”

    这个目标,支撑着她活下来,走到今天。

    高琅将慕音拉过来,神情认真地介绍:“慕娘子就是我的同窗,是皇甫神医现在最得意的学生。”

    “搜”字尚未喊出声来,突然身后贴上来一个身子,耳边响起一个低柔的女子声音:“贾夫人,就请你让仆妇们都出去,否则,刀枪无眼,弄伤夫人可就不好了。”

    “亲家母,别着急。生孩子都是这样啊,哪里能不疼呢。我们当年不也都这样么。生下来就好了,道长说了,那是个大胖小子,将来必有成就,好得很呢。”

    “我就是贾夫人说的,从山贼窝里出来的女子啊。”慕音笑意不减,回忆道,“那天我一刀砍在山匪的脖子,立刻就血溅三尺,一息毙命,真是好可怕啊。夫人可想见识见识?”

    殷五娘侧身,莲步微移,就轻巧地躲过贾夫人的利爪。贾夫人一个趔趄,扑了空,险些摔倒。她的仆人忙上前扶住她,方重新又站稳了。

    当中还站着一个大汉,身形高大,宛如小山一样,满脸的络腮胡,一头头发已经抓得乱糟糟的,眼圈下一片青黑,一直在堂中转圈圈:“岳母大人,这城里最有经验的产婆都已经找来了!皇甫神医在城外,虽派了人去,但一时半会恐怕到不来!琅儿说他有医馆的同窗也在县城里,正要接来……”

    贾夫人面色倨傲,冷笑着看了一眼殷五娘,讽刺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慈善堂,我看跟那窑子也差不多。都不知道是从哪个山贼窝里出来的小贱人,勾得这巷子里老少爷们不得安生。”

    此时天色渐晚,秋风寒凉,落日余晖映入院落中,暗影重重,显出几分诡异来。主家众人在西厢房候着,高琅带着慕音进去时,众人正在争执。

    看来,一个是产妇的婆母崔夫人,一个是产妇的母亲、高琅的外祖母陈夫人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少女们的对话,高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紧张与慌乱:“慕娘子,我姨母难产了!你快来救她!”

    殷五娘不料有如此转折,忙向前道谢,言谈之间多了些亲近,“这贾夫人是当地富户,家中兄长在朝为官,多年来行事张扬跋扈。多亏了你,不然慈善堂的女子就要遭罪了。去看看今月吧,想她心里不好受得很。她本是在针线局干活的,不小心遇到了贾家小少爷。那小少爷纠缠不休,贾夫人日日到针线局生事,无奈只得避在慈善堂里。”

    然而,贾夫人对慈善堂早已怀恨在心,积怨颇深。从前,是自己的丈夫慕恋殷五娘美色,好不容易消停了,前几日又得知自己最偏爱的秀才儿子日日守在慈善堂的门外,魂不守舍,就等着见一个从山贼窝里救回来的女郎。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一口气梗在心口,形如癫狂。

    原来赵今月是汴京人士,父亲身体虚弱,不得不上书致仕,一家人住在田庄之上。孰料被山匪攻击田庄,全家遇难,只余她一人。

    “你可以看书写字,纺织绣花,修习医术。可以结婚生子,将来也会子孙满堂。还可以万水千山走遍,看诗人笔下的万般风景。你父母爱你至深,一定盼着你长命百岁。我们要替父母,爱我们自                                                己。”

    贾夫人一听,脚都软了,“不了,不了,女侠饶命!”

    她想了想,站在门外,朗声道:“赵今月,要记着,错不在你,错在掳掠你的山匪,错在对你见色起意的人。但是,为什么人人可以欺你?只因你为鱼肉,他为鱼俎。你要想的是,怎样让自己成为鱼俎,至少,不要做鱼肉。乱世之中,护好自己。”

    “还要不要游街示众浸猪笼啊?这话你怎么不跟山贼去说?”慕音循循善诱,背后的柳叶刀紧了紧。

    话说到此处,忽然看见高琅和慕音进来,大汉猛地冲上前来,拉着高琅问:“琅儿,你的同窗呢?可找到了?”

    崔冲看向慕音,就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女郎,一身素净,眼睛清亮,青春稚气。

    赵今月听得都有些出神了,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吗?来得及吗?”

    慕音一听,起身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殷五娘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了一众人等,一改方才的柔声细气,而是义正言辞、声音严厉:“贾夫人,这是有什么事?慈善堂内,不得喧哗,请都到外头去。”

    贾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仿佛见鬼了一样。仆妇们跟在身后,一阵兵荒马乱地跟了出去。

    “什么县令守备衙役,都是上了你的床吧,回回都来救你!今天我还就不怕了,他敢来动我我就到街上去喊!给我搜,把那小贱人找出来,拉她游街示众,浸猪笼,给全城的人都看看,这是从山贼窝里出来的女人,千人骑万人骑的小贱人!”贾夫人骂声难听,句句戳心。

    贾夫人几乎就要给她跪下:“女侠,老妇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走,这就走!”

    贾夫人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喘着气,微微侧头,就看到一个圆脸的小娘子,微笑地看着她,嘴角边一个小小梨涡,笑意甜美。她就靠着自己站着,好像是在搀扶着贾夫人一样,根本没人想到,这女子在持刀威胁她。

    殷五娘一人难敌四拳,众仆妇已经散开动作,她额头沁出汗珠来,焦急地看向门外。怎么的衙役还没到?

    殷五娘苦笑,摇头道:“看来这次不巧,下回你得空再来吧。”

    “你……你是什么人?”贾夫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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