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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升先是一愣,再是眯着眼仔细瞧了一瞧,然后瞪圆了眼,扯出一个僵笑,赶忙招呼僮仆收下礼,急匆匆起身张臂迎道:“恩……”

    “蔡公这些年是概不见客啊……今日我等也是沾了明府的光,得以有幸一睹蔡公风采啊!”

    不过当下他还是愿意与这人多说两句的:“哼,你没听见那群人一口一个‘御史’叫着?”

    “是还有贵客未至吗?”

    刘升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恭敬地赔笑道,“回御史的话!是下官的恩师!恩师年纪大了,又远在江夏,或许……或许还在途中,望御史见谅,见谅!”

    门口那一驾马车便是在这时停下来的。

    “嗯,嗯,是啊……”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臀部。

    席间当然也有人这么悄悄发问了。

    他又轻轻招了招手,身后的侍从会意,端着一木匣上前两步,“一点心意,县令还请笑纳。”

    “圣人令他摄监察御史,来巡察咱们江南西道的!”刘升飞快地说道。

    ——按理来说,操办者是他刘升,举办也在他家,这主座自然该是他的,可这场宴席偏偏就这么古怪,竟叫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年轻人坐了主座。

    “……我也觉着那两句甚好。”裴钦垂下眼帘,隐去眼底的心虚,赶忙端起茶来,细细抿着。

    “蠢货,”刘升骂道,语气倒没有多少怒意,“自然是灵真公主啊!”

    “哦……所、所以?”

    “我并无怪罪之意,”裴钦摆摆手,解释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

    “本官都不惧,你紧张个什么劲!”刘升看他这副模样,内心又多了几分得意,于是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说,“……你以为,他是真被派来巡察的不成?”

    “当年蔡公一篇《景园赋》名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此佳作我看是十年未有!”

    刘升抬眼瞧了他一眼,说话这人是当地富户,家中有些田产,可惜没有官职傍身,消息就是闭塞……他有些轻蔑地想。

    筵席静了一霎,也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被裴钦逮着了机会,抬手指了指左列最前方的空席发问说。

    听者茅塞顿开,连连赞道:“县令果真才智非凡!才智非凡啊!”

    “我也正有此意,御史觉着如何?”

    嘴上这样说,心中却骂道:这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有来,要是今日因为你惹恼了准驸马,我死也要拉上你垫背!

    刘升似乎察觉到了下座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于是又悄悄瞥了裴钦一眼,这厮正和他的宾客们相谈甚欢,早就将自己这位东道主抛之脑后了。他又拿眼斜扫了宾客一圈,暗中撇了撇嘴,心中鄙薄极了,谀佞之辈,个个只知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要不是他办宴,他们能接触到此等大人物?

    一点儿也不全啊!不是,这个话题就一定绕不开他了是吗!裴钦有些崩溃地想,默默攥紧了拳。

    “草民着实愚笨,还请县令赐教啊。”那人很给力地拱拱手,腆着脸笑道。

    “这是我一位故交的女儿,此番来唐年县寻亲,我就顺便带她来见见世面,”老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又侧过身露出身后身着素色襦裙、头戴帷帽的女郎,对刘升说,“未与县令提前说,还望县令勿怪。”

    刘升笑而不语,心中也犯起了嘀咕:真是怪了,以前请这老不死的他可从未来过,这次倒是为何想通了?

    而席间一片哗然,众人皆知,这位老人定然就是蔡粼蔡公了。

    “这……自然是县令您啊!”

    刘升轻哼一声,这样的话他听的可不少,一点儿新意都没有……于是他转而将目光再次放在了将裴钦众星捧月着的宾客们身上,他有些得意地评估着每一个人,这些人中,有些蠢货当真以为裴钦是来巡察他们这儿的,只看清了事情表面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冰雪聪明、看透全局,还有些不太蠢的能猜到圣旨背后“尚主”之意,然而却胸无大略,见到贵人只知道顺着大腿往上爬、爬到长安去,却不知什么爬了有用、什么爬了没用,从前对灵真公主是这样,现在对裴钦也是这样,殊不知如今这般才是最好的。

    在唐年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若是到了天子脚下,可就什么都难说了。

    裴钦几近疯狂地祈祷,有没有人来救救他!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替他解这个围,哪怕天降巨石天降洪水天降猛兽都行……

    听了这话,那人瞬间僵了半身,不由地吞了吞唾沫:“什、什么?!这可……”

    “……”不如何!水喝多了,他想尿遁!

    有人感慨万千,有人面露愧色,甚至还有夸张的已经开始用衣袖抹眼泪了。

    有人“啧”了一声,这么答复了一句。

    宾客们祝福的吉祥话说完了,酒也喝了一轮,他事先准备的话题也聊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宴席间的气氛总归是没有冷下来的,但对于他来说——十分尴尬。

    他虽是行伍出身,但毕竟不是个缺心眼的,从开席到现在刘升的脸就跟树上的果子似的,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可谓是变化莫测,心中定是在怪自己喧宾夺主、驳了他的面子呢——他倒也不是故意不搭理刘升,只是这些人一个赶一个地说、跟见缝插针似的,叫他实在有些应付不来,现下可算是让他逮着了空,于是便立即将话题抛给刘升:

    呃,不认识。

    有机灵的察觉到刘升脸上阴晴不定,便立即凑上前,半嗔怪半打探地问:“这样的人物来咱们唐年作甚,莫非是故意来搅乱县令您的宴会不成?”

    “圣人除了在圣旨上叫他与其他御史一同巡察江南西道外,还说这年节将近,恰巧灵真公主也该返京了,可最近官道有流匪作乱实在不安全,万一伤了公主玉体怎么办?于是特命他领一百神策士兵护送公主一道回京,”他捋了捋胡须,知道对方想不通,于是又意味深长道,“公主坐镇江南西道这么多年,咱们这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什么可巡察的?要查也该查那些个边地重镇去,我们这里能出什么大事,还有,谁护送不行,非要让功臣之子辛苦这一遭,当咱们道是没人了吗……我看巡察是假,尚主——才是真啊。”

    “真真是文武双全!”

    “御史宽仁……”刘升抬袖拭去额间豆大的汗珠,瞥见他并没有愠怒,便眼珠囫囵一转,鼓足勇气挺了挺腰,有些得意地说道,“说到下官恩师,想必御史也是认得的——正是蔡粼蔡公。”

    唐年县县令刘升的冬日宴进入了一段尴尬期。

    “无妨、无妨,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加个座位便是,恩师快请上座!”刘升连忙回道,话虽是对他说的,可眼神却已飘到了他的身后……这会儿还未至黄昏,但由于室内采光并不十分好,屋内还是早早点上了火烛,于是明亮而柔和的烛光映照之下,那位女郎的面容五官隐约显露出来,如鸦羽般的长睫,高挺的鼻梁,嫣红如莲花般的唇瓣……

    “时间尚早,不如来‘行令饮酒’、聊以为乐?”

    守在府门口的仆人向主人通传后,便领着来客进入筵席。

    ……虽然他不认识,但在场的人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

    “蔡公用词真是生动传神、精妙绝伦呐,御史觉着呢?”

    “……那个空位是?”

    想到这里,刘升皮笑肉不笑地偏头朝一旁的主座看去——那里端坐着个身着青色缺胯袍的年轻男子,他虽皮肤并不白皙,但容貌端正俊逸,身形高大挺拔,一看便知这不是个日日捧卷而读、满腹经纶的主,定是个一急眼就二话不说掀袍上马、提戟戳人的武夫。

    ……若不是因为灵真公主,唐年县那是三年五载也遇不上巡察……等公主返了京,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空有一副好皮囊,能担什么大任!圣上怎么会指望他查出点什么来……你用脑子仔细想想,咱们江南西道还有什么人物?”

    没有人再执着于

    ——更关键的是人家爹俩刚立了战功,如今的裴家可谓是殿前红人、如日中天,他刘升不过一个小小县令又怎敢坐在这位的上头呢!

    “欸,诸位读过蔡公的新作了没有?”

    “没想到御史对诗文也见地甚高啊!”

    裴钦僵了一瞬,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原来是蔡公啊……”

    刘升在心里慢慢盘算着未来,愈发得意洋洋了。

    “当然,《冬日新作》谁没读过?我家四岁小儿都倒背如流啦!”

    ——座上那人乃是裴钦,怎么坐不得主座?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从容儒雅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缓缓开口道:“老朽来迟了,扰了诸位的兴致,是我的不是。”

    这屋内的炭火还是烧的太旺了,要不然他的手心怎么都蒸出了汗呢?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河东裴氏的裴钦,人家祖上出过一打宰相,虽然到了裴钦曾祖那一辈,因受到牵连家道中落,但好在人家有个争气的爹,一路干到河东节度使兼兵部尚书,又有护军、忠北侯勋爵加身,硬是力挽狂澜、再创裴氏新辉煌。他这一辈虽说只有他和他哥两个男丁,但也都还争气,他哥科举入仕,如今不过三十就做了礼部主事,而他随父从军、镇戍河东,被授致果校尉,如今也不过才二十有三。

    《公主今天想篡位了吗》

    这句话虽听起来很蠢,但却实打实地将刘升抬到了与裴钦平齐的位置。

    “是啊,下官最喜欢的还是结尾二句,收束自然、浑然天成,真是回味无穷……不知御史觉着哪句最好?”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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