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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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天下的水总归一源。我未到家，但已入吴地。暂取长江水，朗月清风为祭，叩拜双亲。”晚风拂面，黛玉含泪望天，喃喃道：“爹、娘，女儿回来了……”

    还有宝玉……

    周瑜又说：“在下听姑娘琴音，暗藏愁绪，不知有何难处？”

    周瑜看这丫鬟妍丽灵巧，应对得体，难免惦记船中人，于礼而言，不好多问，可要回去，又似不舍，遂停在船头，左右为难。

    时令已是深秋，萧瑟金风凉透骨，一泓冷水影圆轮。黛玉静坐船内，隔帘遥望，清夜月圆。念及自己死生来回，远离亲人挚友，可终于重返故里，真是百感交集！

    “船家，寻琴声，驱船去江心。”周瑜嘱咐船夫，转身进舱，挨在窗边，静听琴乐。

    黛玉渐渐收了泪，把碗端回船中，准备日日祭拜。可心中幽情既发，恰逢天清地和，月明风澈，如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命紫鹃取琴出来。

    清夜啼曙，西天星

    “嘭”的一声，船身晃动，酒水溅洒，把孙策和周瑜都惊了一跳。

    “姑娘？”

    此时孙策、周瑜已有四五分醉意，倍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周瑜起身拔剑，嫌舱内狭窄，施展不开，三步并作两步迈到船头，纵情舞剑。

    孙策知道好友素好音律，造诣过人，醉酒之后尚能听出弹奏错处，打趣他：“吴中小儿都唱，‘曲有误，周郎顾’。公瑾又要给人纠错否？”

    周瑜听得入神，并不言语，微微一笑。一曲将罢，才赞道：“《高山流水》，奏之不易。不知弹奏者是何人？手法确实不错！更难得曲中藏情，暗露忧思……”

    周瑜出去查看，原来是船家驾船太近，江波起伏，不慎与弹琴人的船相碰。

    江上烟波起，风送琴音来。泠泠叮咚之声，经由凉风，飞进了江边的另一叶小舟中去……

    两三年内，她虽在闺中，也多少听闻天下形势大乱，民不聊生。而今真出门在外，才知道世道艰难，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孙策送酒与他，两人对饮，“吾亦应誓！”

    黛玉原以为江上无人，却不妨招来这段事故，羞得低头不出，绞着手帕咬唇思索，有了法子！招手叫紫鹃附耳过去嘱咐几句。

    “听琴入迷，不慎冲撞，特来赔罪。”周瑜躬身施礼。

    洛阳，洛阳！当年她离父进京时，就是乘船到洛阳。

    紫鹃失笑，帮她掩好披风，“姑娘心情好转，快回去吧！”

    孙策在船中，瞧出几分意思。

    周瑜收剑，低头回舱，忽瞥见江心月下，泊着一只小船，船头立一素衣女子，对月叩拜，身姿袅娜。周瑜醉意朦胧，没想到还有同自己一样对月抒怀之人。看这女子仿佛青女素娥临凡。不多时，就进船不见。周公瑾顿感黯然，又听江心吹来一阵琴声，缥缈悠远，清音动人。

    这琴是黛玉当初由南带到北，又归在她的陪葬之物里，侥幸能一起带回，抚摸琴身就像故友重逢。黛玉净手端坐，略加思忖，应和面前风物，按弦抚琴，奏《高山流水》之曲。

    周瑜欲言又止，似有绵绵不舍之意，终是折回船内。船家会意，移船靠岸。孙策、周瑜二人归营，酒酣梦沉。次日一早，临行饯别。

    周瑜抱拳请命，孙策心知他雄心壮志，锐不可当。但无奈自己亲信不多，亲信之中文韬武略兼而有之的，独周瑜一人。

    黛玉哑然一笑，“不回去又该如何……”

    黛玉讶然，弹琴人总是期许有人能解曲意，真被人解出，又不免羞涩，“离家数年，近乡情怯。”

    江面上的另一只船，却与林黛玉所处的小船截然相反。舱内酒香满溢，笑语不断。两个俊秀公子临窗设案，温酒笑谈，很是尽兴！

    孙策扬声问：“船家，何事？”

    紫鹃听完，心下了然，出船应答：“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天寒露重，公子请回吧。”

    黛玉泛泪，“妹妹的心意，我明白。从此后，不管如何艰难，你我二人必不分离！”

    黛玉听紫鹃答完，再无动静，不禁纳闷。恰巧江风骤起，分帘送凉，黛玉隔着帘子缝隙，望见对面船头，站着一位青年公子，长身玉立，身着月白衣衫，月华、水光正映出他俊秀的面庞，笑眼可亲。

    想到这儿，紫鹃兀自不平起来，“是！咱们不回去了！”

    “兴许，我是真死过一次也说不定……”黛玉自言自语。

    紫鹃见了快步过来替她披上披风，嗔怪：“姑娘要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仔细着了凉。”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天下水脉联结，故乡就在山水之南。回长安不过依旧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万事不得做主。父母俱亡，族中无人，也不知吴郡是否还有产业残存。就算无依无靠，随身的银两也足够她在故乡赁房度日。

    黛玉与紫鹃将养三日，期间料理好了贾琏等人的后事，紫鹃重金雇佣了洛阳城当地的五名脚夫，另租了三辆板车，连带来时的马车，好生护送灵柩回长安贾府，并千叮万嘱把一番说辞叫脚夫记熟，告诉贾家。剩余钱财，二人用来租船走水路往南而去。

    回想那日，黛玉笃定自己一度气绝，油尽灯枯。为何死而复生，病体不药而愈，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更匪夷所思的是，自从她在棺中苏醒起，便好似换了一颗心、一具躯体，记忆尚存，但往日沉溺其中的一腔痴情，竟好似在灵河里荡涤过一般，心存怀恋，亦能看开。

    船家赶忙赔罪，周瑜伸手止住，转身立在船头，觑出对面船内两道倩影，被灯火映在窗口。

    周瑜凑身过去，目光凛凛，谋划：“而今部众愈万，士气方盛，正是挥师南下，夺取吴郡、会稽，平定山越的良机！某自请为先锋，替伯符开道！”

    孙策和周瑜闻言，双双一愣，思及之前孙策要攻吴郡之言，不能多说。孙策出手解围，走出来吩咐侍从送酒过去，“为表歉意，这壶家乡桂花酒，送与姑娘压惊！”

    黛玉悬心了半天，此时无心入眠，靠着床背怔怔发呆，“回去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雇人收尸，还要置办七口棺材，再雇人送回去……”紫鹃盘算着，“琏二爷出来之前，想着在吴郡给姑娘办好后事再走，准备了不少银两。如今……用在自己身上了……”

    紫鹃缄默，姑娘定是想起宝玉和宝姑娘的婚事，戳中她痛处。返回长安，不管宝玉或死或生，都与姑娘无缘，仍旧寄居贾府，过几年听老太太做主，选亲事嫁人。

    “紫鹃绝不后悔！”

    这可难倒了小丫鬟。黛玉考量，自己和紫鹃相依为命，无人帮忙，少不得要暗自权衡，“多亏有你！你把伤养好。我们明日先把二哥他们的事处理好。”

    黛玉嫣然笑开，把碗中月影给她看，“你瞧，我把月亮捞上来了！”

    黛玉环视，山长水阔，愀然正色，慢慢跪在船头，把水碗置于面前，对着这水，这月，这江，恭恭敬敬地磕了四个头。

    黛玉黯然神伤。四年前，董卓祸乱东都，挟幼帝和百官迁至西京长安，贾家不久也被迫离开东都洛阳的宁荣二府，来长安别邸另住。她同宝玉、宝钗、迎春姊妹怀念故园，便把长安的住处分别用洛阳大观园内的名字来命名。

    她已在长安死过一次，即便回吴郡生存无望，死在家乡也好过在长安仰人鼻息。

    孙策按住周瑜，恳切相告：“公瑾之志，亦我志向！我用此部众已绰绰有余，无须公瑾出马。策最忧心的，是刚夺下的丹阳。刘繇新败，在丹徒虎视眈眈，万一卷土重来，丹阳无人镇守，岂不功亏一篑？再三考虑，唯有托你坐镇此地，我心方安！”

    周瑜释然笑道：“姑娘过谦了。听姑娘口音，像是吴中人士。”

    受他敬酒的男子，同他一样，一望便知是习武身形，器宇轩昂，面如冠玉，凤眸含情，醉意微露带出三分豪气，七分恣意，平添风流潇洒。

    孙策持酒倚在舱口，连声叫好。

    黛玉微红了脸，看紫鹃和这公子相对无言，怕丫鬟在外窘迫，出声解围：“萍水相逢，知音难觅。妾琴技拙劣，辱公子清听。公子不必介怀。”

    紫鹃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彬彬有礼，好言解释：“我们姑娘确是吴地人！今从北方归家，乘船往吴郡去。”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春风得意，畅声朗笑。

    “伯符兄言重了！”周瑜仰头饮酒，兴致正盛，“伯符勇武有谋，公瑾能与你结交，实属大幸！”

    黛玉听到她这番表白，动情道：“随我一去就再难回去了！”

    黛玉定神，慎重说道：“紫鹃，我已有主意。我要回吴郡去！要是你不舍旧家，还得劳烦你陪送二哥哥去长安。”

    一轮明月照大江，孤山叠影静无言。黛玉望着江面上银光粼粼，月影纯澈，也不劳动紫鹃，看四下夜色沉沉，悄无人声，独自挑帘出舱，蹲下身去持碗舀江中水月，舀起一碗江水。

    利刃劈风，月华流肩，巾带飘动，周瑜剑指明月，高声吟唱：“对月起誓兮山水证，剑扫天下兮定四方，扩疆安民兮庆丰年！”

    这厢黛玉也被两船相撞惊得停弦，不等紫鹃出去探查缘由，就听一个温润男声传来。

    周瑜觉得这话有理，欣然领命。二人觥筹交错，乘兴复饮三杯。

    从洛阳乘舟而下，秋日北风紧，不到一月，船就行至曲阿（吴中丹阳）。一路上不太平，好在有惊无险。夜宿江上，遥对长江锁钥——圌山。

    上首的青年身形高大矫健，英姿勃发，剑眉星目，意气挥洒，端杯敬酒，笑言：“公瑾，此番我能挥师横江，连克数城，击败刘繇，仰仗你渡江接应、鼎力相助！再敬你一杯！”

    紫鹃大惊失色，“姑娘是知道我的心的，紫鹃跟定了姑娘！姑娘去南边，紫鹃断不肯背离！况且路途遥远，千难万险，姑娘孤身返乡，我如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