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还魂之夜 “你不是我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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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仲昌自己多管闲事，挨了歹人一刀，命数已尽——这是上天要送到他口袋里的钱财，要抓不住机会，他就不叫林叔宝了。

    他这时才想起这片林子之所以人迹罕至，是因传闻中有狼出没，两腿忍不住发起抖来，不灵敏的手指伸向皮袄侧袋，想要摸出备好的火折子。www.jingting.me

    入夜，微雨蒙蒙，山间气冷，故而山风倒灌下山，吹得山腰灌木沙沙作响夹杂雨丝击打，寒冷异常。www.yaran.me

    ——那个名字也呼之欲出。

    殿内设有炭盆暖炉，殿下刻意提出了关门一说，便暗含屏退无关杂役侍女的意思。

    一提起钱，他觉得身体暖和不少，往嘴里灌下一口热酒，走路也有劲了。

    一发髻高挽、穿戴不凡的姑姑替四皇子收下带雨的伞，见他欲闯入长乐宫，出声阻拦道：“殿下，长公主尚在病中，不愿见人，您是还不要……”

    “老奴自是知道，但长公主的身子……”荷姑挡在门口的身子没有退让，交握的指尖紧攥伞柄。

    林叔宝简直怀疑自己给人下了降头，要不这一天怎么过得就像恶鬼缠身似的。

    他腿脚关节被冻得打不过弯，走路跛得更厉害了，喃喃嘀咕道：“说了会给便是会，我何时落下过他呢？这样揣度我，就贪图这几两银子？真没见过世面，林仲昌挣的可远不止银的，还有金的哩。”

    荷姑在宫中资历深，见惯风雨，更知道自己拗不过皇子，向流莺使了个眼色后一同退出了殿外。

    话音未落，山间穿过一阵呼声尖锐的风，好似马嘶，又似猿啼，骇人得很。林叔宝被吓得一哆嗦，在原地站定了一会才继续向上攀爬。

    血腥味隔这雨幕冲到林叔宝脸上，他瞳仁颤动，仿佛回到了亲眼目睹兄长雨夜被刺的那夜。

    没等荷姑开口，孟楚鸿迈过门槛，快步走到长公主床榻前，没去坐距离远些的矮凳，而是直接坐在了床榻下的木台阶上，将药一并搁在身侧，那熟稔的姿势就像是卧过千千万万遍似的。

    林叔宝踩在下了一天雨的松软泥土上，刚走到半山腰已打了好几个滑，饶是他这般不惜命的也不由放慢速度。

    如此大半年来，林叔宝估摸着他们怎么也挣到了一至二两金（一金约定于百两银）。

    可会……不那般怪我？

    荷姑疑心是孟楚鸿已然发现了什么，不敢轻易照做，也找不好由头回他的意思，只木然道：“殿下，这恐怕……”

    ——那伍德更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揣着一把刀上他家里来逼他将银子先分好！

    他们不知从哪里得了自己不愿还钱的消息，又骂又打。林叔宝裤子都来不及提，撒丫子逃跑，跑到一处河道边上，心一横，一个猛子扎进去倒是给他逃脱了。

    借着月色，林叔宝微眯眼睛，从这背影中琢磨出了五六分的熟悉，晃了晃被热酒泡头的脑袋，这五六分立即变成了七八分。

    孟飞鸾阻住他要朝着林叔宝脸上回屋的拳头，转脸看向何官爷，侧身行礼，眼闪泪花坚毅而郑重道，“官爷，我爹身死的事便是如此，我欲上书重审此案，将此人依律法严办，以慰我爹在天之灵。赃物证词具在，证据确凿。”

    “伍德这老瘟虫魔怔了，这样逼我，是真不怕我……”

    昨日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今早拉完稀与那几个追债的撞了个满怀。

    屋内这长公主病后不知为何，心性大变，沉默寡言，胆怯非常，对刀枪棍棒没半点兴趣，反倒是对女红上心起来，成天看着话本做刺绣。

    “别走，宝弟。”那人早知他会慌不择路，也奔走起来，四肢并行，就像传闻中破土而出的恶鬼一般，呼叫声凄厉异常，“你救救我啊，你没杀我，却任我死去，你没想救我，没想救我！”

    她可

    “长姐受惊了。”孟楚鸿不清楚她的意思，只好将声线放柔了些，从食盒里面取出尚且温热的汤药，又对侍立门口的荷姑道，“快将宫门关上，别让长公主再染了风寒。”

    两人相持不下时，背后雕花红木殿门推开，长公主贴身丫鬟流莺为四皇子腾出一道路来劝道：“荷姑，长公主如今醒着，外头怪冷，便让殿下进来吧，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她便是知道二人关系亲近才加以阻拦。

    彼时，灌木后边走出两人，一人是面带月牙的方鑫，另一人是鼻下两撇八字胡一身官差做派，想来是与他交好的何官爷。

    “李叔，多谢你，莫要再趟这浑水了。”

    再一抬头，月色落树木间隙留下一息亮光。那光中背对他而立的显然是一人影，而非野兽。

    “长姐，你身子如何？太医怎说的？”

    大周皇城，长乐宫前。

    林叔宝听说过熊瞎子站立装人的传闻，思及此事山中不该有人，因而不敢贸然上前，也不敢发出声音。

    那人忽而开口，声音衰微虚弱，一声“宝弟”却将林叔宝一下子带回了那场雨中，带回了他夜夜借酒浇愁也逃不出的噩梦中。

    “为何不救我——为钱？拿钱藏在何处！？”

    “宝弟，救我，救救我。”

    恍神间，眼前好似晃过一道黑影。是什么东西过去了？

    “二哥，你饶了我！我一时糊涂啊，求你饶了我！”林叔宝也将双手插进泥地里爬行逃窜，奔走了几步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了个大跟头，眼泪鼻涕齐齐涌出，连声求饶，“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养咱娘啊二哥！”

    “我姐弟二人长久未见，诉诉温情，你还怕我害了长姐不成？”孟楚鸿眸色深沉，更笃定了心中所想，语调暗含威压。

    回家后遭被媳妇臭骂，连口热水都没喝上，铁打的汉子也染上了风寒。

    寒风卷着“林仲昌”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砰砰击打着林叔宝的耳膜与精神。

    孟楚鸿手提食盒，伸长脖子往宫中张望，神色焦急道：“荷姑，长姐与我关系如何，你还不知吗？听说她称病这许久，学堂不上便罢，连演武场都不曾去，我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得了母妃应允，特从食药监端了她今日的汤药来一路跑来，便让我瞧上一眼吧。”

    “是，是老奴紧张长公主凤体，失了分寸。”

    荷姑这反应欲盖弥彰，有意思得很。

    “长姐，我早跟你说过，那刀枪剑戟，练来强身健体便可，你偏要跟人比试。比不过又说比爬树，把自己跌成这幅样子。”孟楚鸿目送侍从出去，熨帖地用银勺蘸取汤药，在手背上试温后开始替飞鸾吹凉。

    这话一出，那风中的质问与呼啸都停了，那尸鬼也渐渐站直身体，快步冲着林叔宝走过去，步履中带着十成十的怒气。

    此言一出，那人似有所闻，缓缓转回身来，肢体僵直，不似活人。再看正面，半身全无血色，而另半身染透了鲜血，胸正中是一处刀伤，此状与林仲昌死前竟是一模一样！

    他不过十几岁年纪，通身乌绿细绸长袍，竹纹作底白雪滚边，穿着忒老陈了些，却显得贵气。只是其人身量纤瘦得过分，轮廓分明，面色苍白，瞧着精致好看却不大精神，像有不足之症。

    “天老爷，林，林仲昌！？”他吞了一口唾沫，轻声吐出这么一句，眼睛一瞬不瞬地等着山上那人。

    四喜，你的魂灵若与你爹一道在天上瞧着，可会欢欣？可会释然？

    “咳咳！”他嘟嘟哝哝，一时不察，被倒灌了一大口冷风，咳嗽不止。

    “冤有头债有主啊我的哥哥，不是我杀了你啊！”林叔宝的神志终于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压垮了，连滚带爬满心满眼只有下山一件事了。

    一身棉大衣吃水，拽着他往河底下沉，要不是他水性不错又遇见了相熟的船夫，今日都活不过晌午。

    “好你个林叔宝，狼心狗肺！”半身泼上猪血的李庆友盛怒之下拽起此人，却觉沉重异常，像在提一担造放的石块，晃动两下后明了，“这孬种已被吓晕过去了。”

    浑身已爬山爬得汗湿一片，燥热不已，而裸露在外的面孔和手却冻得没了知觉。

    他衣角被飞溅的雨水浸湿，佐证他所言非虚。

    “真他娘的倒霉！”他狠狠骂了一句，发泄一日积压胸中的怒火，还嫌不够，跺脚将一株草踩个稀烂。

    可那人树桩一般扎根原地，就立在山路的正中间，叫林叔宝进退两难。

    但这是十二月天的河水，刺骨寒冷，一进去腿脚就冻麻了。

    “钱在这山腰上第三棵松树底下埋着呢，我、我一毫一厘都没用，你放心，那是你的钱！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都烧给你！弟弟我鬼迷心窍，没救下你，你想要什么都拿走，留我一条命来日孝敬娘吧哥！”

    与她对面而立的乃是端妃所生的四皇子。

    众人扭头，循光亮望去一盏橘色灯笼穿过雨幕由远及近，伞下贺、孟二人也快步赶来，将林叔宝牢牢围在中心。

    回忆今日遭遇，他还是觉得倒霉异常。

    *

    只是今日细雨绵绵，为赤色宫墙笼上了一层灰色雨雾。

    孟楚鸿自认声音并不算大，榻上那女子却像是受了惊吓，床幔上的影子晃动，后撤了一截。

    林仲昌那一行贩葱为次，北上探寻商机为真。三月将葱贩尽，有本钱之后，林仲昌眼光毒辣，收了许多南方不常见的药材与香料，一车拉回，边行边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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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石玉面长廊一路延伸而下足有百米，后接皇家庭院，林木森然，亭台精巧，气势恢弘。

    榻上女子透过床幔，见他的心焦与关切不似作假，也只能愣愣地看着。

    他知自己今日体力将近，腿瘸脑热，再逃脱不掉，索性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将一肚子真话都往外掏，只求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