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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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就，就跟着你。”

    谢如讷故意做出一副生气模样，直言道：“在我们大靖，向来只有学生求先生收徒的规矩，可没有先生请学生的，更没有似我这般剖心陈情、一劝再劝的。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既不愿就休，全当我没说过。”

    “你觉得程家真的有北境舆图，而且他一定就能带给你吗？”他紧抿着双唇，忧心忡忡地望着此刻坐在火堆前一心一意做饭的少女。

    她注意力仍在锅内，用木勺搅动着牛乳汤饼，“他独自留在军营里配合做戏，总需一物证明自己。符牌不能给他，‘照胆’是我从不离身之物，不仅人人识得，且锋利无比，裂娟断金不在话下，也正合适他防身。”

    更何况羌戎的部落中不存在正妻的说法，大可汗想娶几个阏氏就娶几个。这几位妻子的之间地位也无明显区别，谁大谁小，孰强孰弱，全凭各位阏氏的母族实力说话。

    “你现在也已经长大了，贵为都尉，部众甚多，令出如山，还怕没人听你的话？”阿日哈斯才不信这里理由，反问道。

    所以她必须扶持阿日哈斯成为羌戎的大可汗，彻底改变这种混乱的局面。她要让羌戎和靖国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让羌戎成为靖国在西域境内的守护者。

    要保持双方合作的长久安定，首当其冲就是要确保双方政权的稳定性。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屋子被打扫得再干净，也不是家了。”

    “学生？”

    “那你到底……”他的话尚未成句，就被打断了。

    真多谢这一嗓子，激得她回过了神来。

    自从知道谢如讷的谋划之后，他便始终悬着一颗心，来来回回地将每个环节反复推敲琢磨。但他越是推演，就越是心惊。

    “抬起头来，羌戎左部的斡赤斤。”

    显而易见，在同时存在着“兄终弟及”和“幼子守业”两种继承制度的羌戎部落中，相互倾轧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无疑这样的规矩更加扩大了继承人的不确定性，当谁都有合理合规的继承权的时候，这就意味着谁都没有合理合规的继承权。

    谢如讷下意识地反问，转念一想便了然，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先帮你打扫好屋子，再让你舒舒服服地回家。不会有人欺负你，也再不会有人敢不听你的话。”

    阿日哈斯忽觉有股热气自周身上涌，仿佛是在心房处燃起来了篝火堆，烧得他面庞滚烫，连带着舌头也像是被打上了结，绕来绕去地说不出利索句子。

    谢如讷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残阳勾勒出她的眉眼，言语间莫名生出一派豪气干云：“我能降烈马，挽硬弓，舞长槊。自十二岁起，随公孙将军征战沙场，一路斩将擎旗，罕逢敌手。还需要别人来保护我吗？”

    阿日哈斯看她长眉蹙起，一双桃花眼流转间透出几分怨恼之意。当下就将一切顾疑抛诸脑后，迭声唤着愿意，整个身子随着她的视线而挪动，将自己凑到她面前去。

    “别嚷。”

    阿日哈斯看到谢如讷骤然神情大变，脸色唰一脸苍白得几乎与四周的景色无疑，痛苦地捂住了心口，双眼紧闭着向地面跌落。

    倏地一阵锥心之痛袭来！

    “我这人有些“好为人师”的臭毛病，平生自负得很。可惜在家里我却是最小的，压根没人搭理我。之前在宫中倒是有个小弟弟，乖巧灵慧，很是听话。但时过经年，如今想是已经大了，关系早就生疏了。”

    拔出腰间的环首削刀，拿起被冻硬的麦饼劈砍几次，斩成更宜煮透的块状入锅，顺手丟一撮盐巴，只待锅中再次滚沸，今日的晚饭便算成了。

    谢如讷放下了手中的碗，语气蓦地严肃起来，“总有一日，你会回到部族里，成为臣民们赖依仰望的汗王。到了那个时候，你遇到了难处，莫非还要开口相询他人？”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定的。”

    “唔！”

    “我…我哪里也不想去。”他磕磕巴巴地回答。



    既不能战，那便须和。

    他绽出笑脸，唇角高高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黑亮的眸子炯炯有神，语气坚定：“我也早说过的。凡是你所求，我都心甘情愿为你达成。”

    火焰嗤嗤地舔舐着锅底，吊起的小锅里盛着牛乳，不一会儿就翻腾起来，咕嘟咕嘟地涌出泡沫。www.bilian.me谢如讷见沸，立马扔了两大块酥油进去，油脂遇热化开，馥郁的奶香气味登时飘香四溢。

    这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又冰冷刺骨，简直不似活人，反倒更像像是生铁打造的机括。

    谢如讷怔住了。

    谢如讷被他抱在怀里，虚弱地发出气声，眼睛睁睁闭闭，显然是在这千斤重的眼皮在做较量。

    电光火石间，一只纤长的手如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嘴。

    阿日哈斯的父汗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谢如讷明显放软的语气很好地取悦到了他，嘴角按耐不住地出现了上扬的弧度，却仍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因着外界气温太低的缘故，汤饼也凉得很快，她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咬了块饼，含含糊糊地说道：“就算程家没有北境舆图，程因也一定知道羌戎右部王帐所在的范围。只要有了范围，有你在，还需要什么路线图？”

    灵光一闪，他的眸子霎时间亮了起来。

    “师父择徒，都是看缘分，有条件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什么人都想教吗？”

    但在此之前，谢如讷得把小狼养成狼王。

    这个布局环环相扣，只要其中一步行差踏错，那就免不了客死他乡的下场。甚至在不同步骤出错，死法都会不尽相同，她可能会被人斩下头颅，可能会被丢给猎犬啃噬，可能会在两军对垒中阵亡，可能会在逃亡流窜中沦陷于饥寒交迫，最终尸陈荒野，成为野兽们的口粮……

    阿日哈斯倔强的模样不禁让她想起了谢若屈，念及阿兄，心中怜惜之情顿生，也不愿再多相逼，只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把一群狼崽子关在一起抢一块肉，就注定要出现流血厮杀。

    羌戎左部占据了整个漠北最大一个淡水湖泊，地处大漠腹地深处，离靖国本土边境甚远。就算大靖这次能吃得下右部，壮大了自身势力，短时间内再想要继续吞并掉左部也是难于登天。

    “你那把短剑呢？”阿日哈斯在旁看了半晌，突然问道。

    阿日哈斯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扣着碗沿，骨节发白，力气之大，谢如讷都怕他要掰裂那只木碗。www.yingran.me

    “那……那你说要我怎么样？我，我给你做侍从，做小厮，做……”

    “哎！愿意！愿意！没有不愿意，我愿意！”

    “好啊，那就跟着我。管他天南海北，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吗？”

    阿日哈斯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了底气。到了末尾，竟小如蚊呐，嘟嘟囔囔地清不清楚。

    “什么汗王？”他似要宣泄出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嚷道：“我才不会回去！”

    “我给你做护卫！保护你！”

    没想到谢如讷竟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谋划未免太过疏陋。要是哪里有失，全盘皆输，到时候谁的命也保不住。”

    “这…”

    那种熟悉的灼热再次出现，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想要挪开自己的目光。

    是以在外戚势力的威压和传弟传子的纠结下，羌戎部族统治权力的顺利更迭是如此的难以保障，掌权者的安全也是如此难以维系。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她追问道。

    好在二人所在的位置离大部队稍远。这次带出来的又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都懂得什么该留意什么不该留意的办事分寸，这一声才没惹出什么乱来。

    “保护我？”

    她好像在清醒地、逐渐地、被热流吞噬，慢慢地陷入沉沦。

    “跟着我？”

    汤刚烧滾，谢如讷就撤走了柴火，分了两碗汤饼，将其中一碗大的递给了阿日哈斯。

    “我阿父位列三公，陛下收我做养女，赏赐像流水一样。你也看到了，这次带出来打算行/贿你叔父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可都是府上的私产。你觉得，我会缺人服侍吗？”谢如讷如此反问道。见阿日哈斯的神情愈发无望，刻意顿了顿，又道：“不过嘛……”

    可不知怎地，她的头颅仿佛无法稍移半寸，只能任凭这股热潮强势地从胸口奔涌而出，不讲道理地席卷全身，冲击着她的每一寸血肉。

    他不明就里，不知道上一刻还好好的人怎么转眼间就病得如此厉害，仓皇失措下竟急得大喊大叫起来。

    “当然啦！”

    “留给程衍了。”

    “那就是你的家。你不回去，那你想去哪里？要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不成？”她半是打趣半是劝说道。

    他说得决绝，谢如讷直道是从前种种给他造成的伤害太过深刻，以至于一时无法忘怀，从而对整个羌戎部族都生出了抵触。

    “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脱口而出补上了后半句，长叹一声，无奈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直接问我想做什么，而非自己好好思索思索呢？”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舆图？”她端起碗，认真地问道。

    “没有舆图，怎么能让大靖的军队顺利找到羌戎的王帐？”阿日哈斯的脸上浮现出困惑，“我们将王帐的地址传回，你哥哥通过舆图找到路线，领兵突袭，与左部夹击呼莫敦延，难道计划不是这样的吗？”

    “谢如讷！你！”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阿日哈斯一时间被问住了，他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张迎着火光的面庞，眼中的探究一览无余。

    “你愿不愿意做我学生？”谢如讷眉峰微挑，出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