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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水一战大捷,又收复了齐州,周诚自觉这仗打的圆满,又想着秦简音待在驻地难免烦闷,刚回西疆大营就过去找他,要他给自己作画题诗,也好消磨时间。

    大将军从战场一回来,就与他形容难水一战打得多么漂亮,他听着都替大将军担心。

    他勉勉强强开始执笔作画,周诚便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踱出了门。

    耗费数月时间,这场仗算是打完了。

    周诚看着他,心里感慨得不得了,想着大概这就和养儿子一样,于是不由自主发出望子成龙的声音:“别挑食了,看你都不长个儿。”

    画中人只有背影,手持一杆长/枪,临风而立,雄姿英发,但是题字却显得不太搭:念高危,惧满溢。

    等周诚溜达一圈回来,秦简音已经画完画,正在画卷上写字。

    不问其他,只按照功劳升职,自然会提拔出许多平民出身的将领,没读过什么书。

    周诚治军严格,要求部下闲暇时间也要读兵书,虽然他本人极其讨厌朝上的那些文官。

    秦简音抬头,试探道:“那大将军觉得是为什么?”

    秦简音在常用的议事堂里讲课,众人就坐成一圈听,只是讲着讲着,渐渐地就听见有人在打呼,声音还越来越大,于是他忍不住站起来看是谁。

    昌国朝堂之中颇有争议。

    碍于面子,他也不好意思踮脚踩凳子,就伸长脖子看了一下。

    纵是听多了,秦简音对这个称呼还是害臊得慌,他不过多认了几个字罢了,哪算什么夫子啊。

    秦简音一下子就把笑容收回去了,脸朝旁边一别,只给周诚留个后脑勺。

    自此便有人称他为“煞世魔王”。

    但是他平复好心情,只是站直了,冲周诚微微一笑,“还是大将军比较厉害。”

    大概身高也因此受了影响,比起同龄人显得矮一些。

    那是周诚最为惨烈的一战。

    周诚嘀咕着,将画纸吹一吹,卷起来塞进怀里,背着手跟出去。

    谁知周诚老大的不乐意,叽里呱啦啰嗦一通,搞得他只觉耳旁似有苍蝇嗡嗡作响,被吵得头昏脑胀,被逼无奈应了下来。



    十万不到的辰军对数十万银甲军来说压根构不成什么威胁,因此周诚清闲得很。

    然而心里却道,打仗厉害,骂人更厉害。

    作为大将军心中最重视的两人——另一个自然是秦简音——孙点一向是负责军务文书的主力。

    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1。

    讲课讲的多了,便有人喊他“小夫子”,一来二去,将领们在课上几乎都这么叫他。

    秦简音举着火把,小心地朝城楼的偏僻处走去,天一黑,他就容易看不清东西。

    朝中对周诚难水一战后屠降军的举动争论数月,最终根据前朝旧例议定,对周诚警诫一番,另据其功劳加以封赏,是为“武安公”。

    还干什么,他无话可说,嘴唇都撇成一条线了。

    因此平日里秦简音一得空,便带着几个文盲将领念书识字,自己温习功课时,也给他们讲解一些内容,教教新词,这也算为大将军分忧。

    最后周诚虽赢了,兵力却也损失大半,还死了好些得力干将。

    自古便没有做臣子的过于招摇的道理,他想着,如今既身在银甲军,多规劝一番,也是好的。

    这座城池名为显城,本属留国,留国覆灭,自该归昌国所有,可城内民众竟与辰军沆瀣一气。

    这下可戳到秦简音的痛处。

    捷报由卫一带着,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昌国京城郜地,努及尔骨也将伊世身死、辰军大败的消息传回辰国帝都殷城。

    应要求,他画的是大将军上阵杀敌的英姿。

    “……大将军就,就去忙吧,或者回去好好休息,在这儿睡着可不大舒服。”

    战士在前杀敌流血,这些人却是非不分,连骨气也丢了,宁为辰国之奴,也不做昌国子民。

    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朗,周诚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被那两颗虎牙晃了眼。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收拾东西,回屋看了会儿书,揣上白天写好的表文出了门。

    周诚曾经说过的话如同恶魔低语,一遍一遍回响在秦简音耳边。

    周诚看了好一会儿,疑惑道:“你为啥写这个?看着与画也不太搭啊?”

    虽说周诚立下大功,可随捷报传回,朝臣们便也知道他屠尽降军的事。

    “西疆的野狼比别处的要凶,它们找不到吃食就会成群出来,看见落单的,将他咬死拖走,吃人肉,喝人血,嚼人骨,喀嚓,喀嚓……

    没想到周诚什么也没说,半晌,唔了一声,赞叹道:“字真漂亮,画儿也漂亮,厉害。”

    秦简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回身一推周诚:“大将军别挡路,我去同他们念书。”

    战报上写的清楚,那周诚在难水之战后,愣是将已投降的近十万辰军屠尽了。

    这也太过分了。秦简音呼吸有点儿不顺畅。

    老弱妇孺不仅敌视银甲军,还将周诚运粮的粮道、行军的布置悄悄递信告知辰军。

    几个将领陆陆续续出去,有的还和他顽笑:“今天辛苦小夫子啦!”

    “成精的狼体型格外大,还会装作人的模样,站在后面拍你肩膀,只要你一回头,就咔嚓一声咬断你的喉咙……皮毛灰不溜秋,牙齿锋利无比,眼睛里冒绿光……”

    秦简音曾见过几次野狼,不过都是因为袭击士兵被打死的,那尖锐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分明寓意是“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2,改了之后就不成样子了。

    辰军主力被灭,五月初,周诚如秋风扫落叶般收复了齐州。

    无他,实在是好些将领的文化水平低到令人发指。

    秦简音头一回把名字写出来给他们看的时候,还有人念作“秦关音”呢,还不止一个!

    行到城墙根,却忽然瞧见拐角有一团黑影蹲在火堆旁,还窸窸窣窣动了一下,登时呼吸一滞,手都有些发抖了,一时间僵在原地,分毫不敢动。

    今日恰逢七月半,秦简音先前病了一场,方才好全,现下正在钞写表文,一时忙着,便推说自己画技不精才疏学浅。

    听得秦简音特想叹气。也不知这人是听懂了不愿搭理,故意岔开话题,还是单纯不想仔细思量。

    周诚欠得慌,伸手揉了一把。

    “这么刻苦啊……”

    西疆的荒野十分空旷,一片寂静之中,有狼嚎自远处随风传来,尽显凄厉。沉黑的夜幕里,虽有皓月当空,只是徒增苍凉。

    努力无视掉憋笑的众人,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消息要传回西疆得不短的时间,全然不知自己成了武安公的周诚还在和人插科打诨呢。

    临战换将在先,史赞尼格理亏,也无颜再过多追究伊世或努及尔骨的责任,直言周诚是个疯子。

    其余人各自论功行赏不提,另派官员接管齐州。

    昌国的银甲军是当年周随打天下的利器,历来由皇室掌握。

    仗着脸皮厚,周诚挠挠脸,冲秦简音点一点头,泰然自若地出去。

    周诚怜悯城内居民被辰军虐待,给他们分发钱粮,连军医也下派为他们瞧病,谁知他们竟作辰国的奸细。

    于是不禁道:“你就该天天这样笑,看着有精神气多了,平常那么拘束,瞧着死气沉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

    他自小体弱多病,记事时太医给诊断过,说病弱是因为早产致使的先天不足,胎里带的毛病,只能慢慢将养着。

    眼下有孙点在处理齐州事宜,别的没什么要紧事,仅需提防努及尔骨那厮别反扑就成。

    角落里坐着个周诚,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抱臂仰脸,还打着呼。

    银甲军中,孙点宋坚几个还有些学问,也在军队里担过文职,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将领更多,着实愁煞人。

    与西北军、北疆军、南疆军不同,镇守西疆的叫做银甲军。

    这与银甲军的选拔制度也有关系,毕竟大将军独揽大权,五品及五品以下的职位可以直接由他任命。

    他先是嘲笑了东郭朗,为着东郭朗竟能被野狼咬成那副惨样,险些破相;接着又去看孙点整理齐州的各项资料,问询几句。

    秦简音又讲了小半个时辰,有点累了,看天渐渐要黑,才做个收尾结束。

    他把书一卷,双手背着走过去,敲桌子叫周诚醒醒,周诚还迷糊着,问他干什么。

    那年周诚不过十八,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屠了城,因此也被周仁没收兵权,挨了一百军棍,差点没挺过来。

    周诚也实在坐的无聊,听着什么“之乎者也”就睡着了。

    大将军一清闲就要去嚯嚯旁人。

    杀人不眨眼,不愧连昌国人都说他是煞星。

    也正是这次的事,致使他负气出走,偶遇费独。

    这外号八年前就有了,与那年周诚收复迅州时发生的事相关,彼时周诚率军驻守在一座城池里。

    对周诚的奖赏另说,他狠辣的作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叫人胆战心惊,也更落实了那“煞世魔王”的外号。

    大将军以前说过的,西疆的野狼格外多。

    周仁去世后,周诚手握兵权,行事风行雷厉,更是“威名远扬”,如今再次提起,大臣们议论纷纷。

    可能军营生活相对不错,秦简音从前还是个瘦伶仃的病秧子,现成了纤弱的少年郎,虽然时常三灾六病的,倒也顺利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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