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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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称呼无形中让封砚皇帝的身份在盛则宁心里变淡了。

    她才说完话，一件衣裳就罩在了她头顶，带着体温与重量，压得她的睫毛都颤了几下。

    灯会的看点拢共就那么七八个。

    灯笼里的烛火不甘地摇曳了几下，逐一熄灭。

    盛则宁虽说在这里住过几个月，但属于半熟不熟的程度，没有苏家人带路，她这个不记路的人，很快就带着封砚一道迷失了方向。

    “郎君要带我去哪？”

    “听闻西府大街上有棵树，最是灵验。”封砚没有回头，只有耳尖可疑地红了起来。

    犹如那守株待兔的农夫等着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撞进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只是人说，那灵验的可是姻缘。

    本来两人就许久未见，互相之间门都有了些生疏。

    因为是突然扭头，意外地就撞进了封砚看向她的视线里。

    “……我是真的不认路了。”她揪起腰间门几根佩带，在指尖无意识地缠了起来，突然就有了一种难言的窘迫。

    这灯会逛得闷声不响，甚没意思，盛则宁索性就停下脚步，扭头对封砚道：“不如叫郎君的护卫出来，把我们带回去吧，我……”

    这是封砚今日身上穿的那件外裳。

    每一条细小的裂纹都像是一道道伤痕，这全都是它生长的痕迹。

    封砚顿了一下，才苦涩道：

    恭敬少了，随意多了。

    魏皇后指着人群里明艳热闹的盛则宁给他看时，他就知道那是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就好像夏天被热出一背的薄汗，身上炸痒一片。

    不过他是个不太称职的‘农夫’，视线相撞的那瞬间门，他竟是面容紧绷，仓促地先挪开了眼，像是欲盖弥彰，掩饰些什么，可不等盛则宁挖掘出他不寻常动作后的含义，他的眼眸又转了回来，仿佛天经地义的，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如此正正好，就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她看。

    “我很抱歉，让最好的你遇到最不堪的我。”封砚伸出手，手指擦过她润湿的眼下。

    他先是移开视线，望向前方。

    若她好奇想要知道糖果的味道，就只能跟上去。

    她只能转回视线，直视前方，急切地想要转开这个话题，就怕那呼之欲出的话就要落在她耳边。

    “这边。”封砚拉下她的一只手腕，将她往旁边牵走。

    原本地上铺着一片金黄色的扇形叶子，只是现在给雨水浸过，踩上去犹如走在了细娟上，绵软无声。

    时间门不能倒流，所有的伤痕不能抹去，他不会回避它们。

    “则宁。”封砚站在马车旁，向她伸手，想扶她下来。

    谁能想到这大好的日子里会下雨，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要带伞。

    “看一盏灯与看百盏灯，并无什么意思。”

    “从前你问过我，是不是不喜欢你，我没有及时回应。”

    就连来西府没几日的封砚都知道，她自然也早听说过那颗银杏树。

    他摩挲着那些粗粝的树纹，慢慢开口：

    四面的光线暗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连尽在咫尺的人都难以看清神色。

    盛则宁余光打量了眼封砚今日的装束，渐染的雾霞色，就像是像是天海一线上曈朦的天。

    长衫垂直她的脚踝，随着走动，像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住了她的身体，在雨里多走一会，也淋不到她的身上。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盛则宁心里头的祈盼，灯会还未过半，天公不作美，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盛则宁定定看了他一眼。

    只有靠近树冠的地方，枯叶才依然清脆。

    “……这里也可以说。”

    封砚低声应她，并没有任何勉强，“无妨，我们就随意走走。”

    盛则宁都不禁怀疑起来。

    “不劳烦郎君。”盛则宁提着裙子自己就从车梯上下来。

    甚至在这两年的时间门里，他反复在想，若是当初他能做的更好一些，也就不会走到穷途末路。

    情也好，怨也罢，早已经被时间门磨得苍白了颜色，淡去了痕迹。

    是那一天，她才醒悟过来自己自作多情了两年，才知道自己的喜欢一文不值，才知道自己真的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为他喜，为他忧，却从来没有可能得到回应。

    未带发冠，只用了一条丝绦系发，长带藏于墨发之中，犹如飞墨里一条翻江倒海的银鱼，在秋风里起荡。

    “既然下雨了，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封砚点了点头。

    盛则宁闻言，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就像是逃之夭夭。

    那她还带着他看什么灯会。

    从前他有伞都不知道为她遮雨，如今他没有伞，却还会想办法为她遮雨。

    “……好。”盛则宁硬着头皮应下。

    起初还是濛濛雨丝，很快就变成巨大的雨点。

    被雨水润湿的眉目，就像是抹不开的陈墨，印着难以磨灭的痕迹。

    话说完，还没等封砚的回答，她已经抬脚往前。

    封砚脚步稍顿，回头看她，“则宁，我有话想跟你说。”

    盛则宁以两手遮住自己的脑袋，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弄得狼狈，可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盛则宁忽然就听他提起这个，紧咬了一下唇瓣，撇开了眼线。

    两人脚步不紧不慢，在渐渐转大的雨中走近那颗五人抱粗的大银杏树下。

    可就像一株长在阴暗角落里植物，会好奇为什么别的植物都能沐浴阳光。

    他的冷漠、寡情、无心都来自少时的经历，可是这些与盛则宁无关，她只是一个在错误时期，误入蛛网的蝴蝶。

    封砚又道：“从我出生起就还未有空闲时间门可以好好看一次灯会，一直忙忙碌碌，从不知是为了何人，为了何事。”

    重要的并不是灯会，而是一起看灯会的人。

    “前面人多，我们就先去那边看看吧。”

    “则宁，我不会为从前的错事狡辩半句，那时候的我回答不了你，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懂何为喜欢，何为不喜欢，我不会讲好听的话哄骗你，但我能说出口的话，必然不会是骗你的。”

    出门在外，他又是隐藏了身份，盛则宁只能以郎君称呼他。

    他是不懂何为情，何为夫妻。

    “是我自私了一回。”

    西府甚少晚上有这样的热闹，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熙熙攘攘。

    街上惊呼声不断，还有小儿不满地哇哇大哭，乱成一片。

    这人，当真还是封砚吗？

    “那走吧。”

    盛则宁再抬眼，这次与封砚视线汇合也不再意外。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随性漫步在西府街头上的一位郎君，竟就是掌权天下的大嵩皇帝。

    濯春楼的架子灯、临仙阁的水花灯、岁岁平安彩灯树……之类。

    封砚把手放在银杏树灰褐色的树干上。

    只不过盛则宁喜欢得太早，而他懂得太迟。

闹。

    盛则宁另一只手还搭在头上，只能顺势扯紧头顶上的衣裳，不然一走动，它肯定是要滑了下来。

    封砚竟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甚没意思’的封砚，说灯会没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该是她的错误，不能两情相悦更不是她的错。

    盛则宁一愣。

    最让她难堪的记忆又重浮了起来。

    其他路人都在往回赶，只有他们逆着人流，往深处走。

    旧事重提，她心里仍会为当初的难堪而难过。

    就像是拿着糖果在引诱一个学步的孩子。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腕，不愿再前去。

    “可是……”封砚一转眼睛，见盛则宁像要发怒，脚不禁往她身边逼近了半步，怕她忽然会气走一样，甚至加快了些语速，解释起来：“若非为了与情，亲人之和乐，好友之快意，所爱之陪伴，一切才赋有了意义，从前是我不懂，才不能理解，现在我已经懂了。”

    盛则宁想要拧出一个坚定不移的表情来，但是身体却被他轻轻拉动了。

    所以都是他的错。

    她与封砚头一个正正经经逛灯会，居然隔了四年，还是在两人都不太熟悉的西府。

    盛则宁看了眼左右，随行的人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唯一的车夫也早就跑到前头，拉着马缰看也不敢往他们身上看。

    唇瓣欲张，偏偏却想不到能说什么。

    “那郎君现在知道了？”盛则宁知道了他的身世，多少能体会他所说。

    可若没有到这一步，他也可能永远不能体会到什么是‘相思苦’，什么是求之不得，不能体会到一颗心如何被踩在地上，还要被那些奚落的声音反复

    这下轮到盛则宁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分明她什么事也没做，却也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封砚自然地收起手，并没有因为被驳了好意而有半分伤容。

    盛则宁眼睫一颤，已经有眼泪落了下来，清泪从脸颊滑落，落在衣襟上，无声无息，只留下水迹。

    “信则有，不信则无，听完我的话，你再决定信与不信，可好？”

    他也想知道被人喜欢，和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是我的错，明明我不能体会到何为情，不能感受到什么是牵绊、什么是心动，甚至连你的生气、烦恼，都不能及时察觉，就如你所言，我不应该放纵你靠近，是……”

    一步慢跟着一步。